易雪峰面色漠然,先前脸上的笑意已荡然无存,低目瞠然自失的凝望着坛中的美酒碧波,悻悻然着长叹道:
“是啊,有的时候我照镜自视,都已经有些认不出自己。 ”
无渐渐收敛起面上轻浮的笑意,素然着孤酌一口,幽幽道:
“那你是喜欢现在的你,还是曾经的你呢?”
易雪峰目光直视着无,嘴角泛起一丝清静无为的笑容,淡淡道:
“喜不喜欢又如何呢?至少,不管变作怎样,我还是我,这便已经足够了。”
无轻抿了一口坛中的美酒,心头不觉泛起一丝苦意,缓缓道:
“你自己的变化倒是无妨,不过今时不同于往日,你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因为你的变化,甚至导致了整个天下的恶变,你还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吗?”
易雪峰闻言身子一怔,却是捧腹大笑了起来,前仰后合着说道:
“我倒是不知道自己已有这样大的力量,居然可以只凭自己个人,就足以影响整个天下的走势,兄弟你细细道来,我愿闻其详。”
无目不斜视的紧盯着易雪峰,目光如电,却似有星目含威之势,徐徐道:
“曾经你我几个志同道合的兄弟聚在一起,心中的一腔抱负,只是希望凭着自己的非凡力量,予以平息整个天下的动乱,拯救千万苦难的民众于水火之中,而如今呢,天下是被我们扫清了,但你却日日沉迷于灯红酒绿之间,逐渐变得麻木不仁,视万众如草芥,也正因如此,手下的一干源力者纷纷效仿,原来的一支正义之师,如今反倒是变成了残虐施暴的恶徒,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难道你一点愧疚反省的心思都没有吗?”
易雪峰平静的凝视着无,眼中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语气中隐含着几分卓然傲意,冉冉回应道:
“自古以来,‘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是永恒不变的真理,上天既然创造出了实力超凡的源力者,便也预示着普通人的愚昧时代已然宣告完结。”
说话之间,易雪峰轻挥衣袖,口吻中尽是满不在乎的鄙夷之意,缓缓继续道:
“我们虽然看上去同样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的人类,但今时今日,不论是实力、地位,乃至是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们,我们和那群普通的蝼蚁,早已不是同一类人,你又何必枉费心思,为了外族的异物,而侵害同族的亲朋呢?”
无冷眼旁观,整个人漠然置之的呆滞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眼前正在侃侃而谈的易雪峰。
对方谈吐举止间所散发而出的傲睨自若、不可一世的态度。
不知怎的,无心中仿若对此人竟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好似以往素不相识一般。
思绪感念凄苦之际,细细回想起曾经的过往,才于倏忽间发觉,原来,自从易雪峰登上了这显尊城城主的位子之后,二人间的交际便已屈指可数。
甚至于寥寥的几次会面之中,也仅是因为政见公事,才得以齐聚一堂。
若真的算起来,似今日这般的交心之谈,已经是多年都未曾有过,时间久到,已然连上一次把酒言欢的时日都已忘得精光……
无悠悠轻叹一口,徐徐转身背对着易雪峰,缓缓道:
“在我府中发生的事,想必那位黑衣兄台都向你如实禀报了吧?”
易雪峰面色一怔,脸颊上逐渐泛起丝丝苦意,淡淡道:
“不错,他已经一五一十的都向我说过了。”
无身子一怔,眉宇间闪过几分肃然之色,幽幽道:
“那么我的意思,你也应当知晓于心了吧?”
易雪峰轻踏着上前几步,目光中隐隐有异样神情闪动,却是一副额蹙心痛的模样,心事重重着说道:
“我不仅知道了你的意思,凭着我对你脾性的了解,还知道你绝不会再袖手旁观、置之不理,一定会以实际行动,作出最为强有力的回应。”
无斜目轻瞟,余光缓缓移向了桌面的美酒素食之上,口中发出一声苦笑,宛若如鲠在喉一般,低缓道:
“所以说,你专门备下的这顿酒宴,也就是你我二人饮下的绝交酒吗?”
易雪峰面色一寒,似是对无的决绝之意显得有些愤慨,当下强硬着语气,沉声质问道:
“你果真斩得断你我之间的交情,下得去狠手吗?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还没有看破这悠悠天下的人心吗?如今天下大势已定,源力者睥睨众生、普通人覆亡无日乃是大势所趋,偏偏只有你一人忍不了这自然进化的衍变之道,仍自揪着曾经的怜悯道德不放,执意与天道作对,你又是否知道,如今世间源力者皆是如此,就算你杀得了我,就一定能改变得了整个天下的事态吗?”
无冷哼一声,面对易雪峰的质疑诘问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随意提起桌上的整坛美酒,转身径直走向易雪峰,直至两人间仅有一肩之隔时,才驻足停下步来。
无眼中充斥着满满的坚毅之色,悠然回应道:
“这世间的浩劫,皆因你我而起,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无论如何,我都要做些什么,否则终生难以心安,你既然深知我的脾性,便应该明白我一经决定,便再不回头,如今你可以说是这世间祸患恶化的根源,就算我明知或许是不可逆,但也绝不会就此罢手,自甘堕落的活下去。”
易雪峰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却也不再说些什么,徐徐端起酒坛,遥立于两人之间,眼神轻瞟着徐徐向无示意了一下。
无不觉身子一怔,心领神会之际,将美酒缓缓与易雪峰执于身前的酒坛相碰在一起。
如今真到了恩断义绝、割席分坐的时候,心底一股肝肠寸断的悲戚之情不觉油然而生,竟是连端着酒坛的手都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内陷入了深深地沉寂之中。
无与易雪峰两杯相碰,心中挤压着浓稠的苦楚,任谁都不愿再说些什么,如今能做到的,只有举杯畅饮,将这坛中的美酒一饮而尽,以次解忧忘愁。
一股股醇美的烈酒徐徐入喉,顺淌着直入腹内,在胸中留下一道清晰可寻的辛辣流痕,些许残渍从嘴角溢流而出,两人却仿佛罔若不觉一般,任由其沾染浸湿了胸前的一整片衣襟。
不足片刻之余,两人坛中已再没留下一滴的散白。
易雪峰拂袖擦抹了几下嘴角的酒渍,不觉发出一道畅快无比的呻吟,面上渐渐泛起豪爽的笑意,高声道:
“酒已尽,义已绝,你我二人从此再无瓜葛,如今已不必留有情面,你有什么招数便尽管使出来吧,我尽数接下便是了。”
无闻言不觉一愣,目光犹疑的徐徐扫视向大殿周遭,不禁脱口而出道:
“就只有你我二人决一死战吗?”
易雪峰仰天长啸,挥袖间尽显帝君霸势之姿,整个人竟是一副孤标傲世的模样,昂然直入着说道:
“难道你以为我会调些无用的士卒前来助阵吗?我虽然整日里安逸享乐,不过心底的傲意仍在,又怎么会去借他人之手得以苟活?更何况你我二人均是这世间最顶峰的存在,能杀得了我的人,只有你一人而已,而能斩下你项上头颅的人,也仅有我易雪峰一人,就算调来再多的兵将,也不过是屈谷巨瓠罢了,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在此,生死各安天意,绝不会有第二个人予以插手。”
无眉宇微锁,闻言神色大振,似是被易雪峰话语所感染一般,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肃然起敬之意,狂笑不羁着高喝道:
“好,这才有几分当初易雪峰的样子,既然如此,在下便领了阁下的美意,领教城主大人的高招了。”
说话之间,无身上却已是黑气尽显,一阵阵森然死寂氤氲而生,手臂猛然向前一挥,酒坛已凌空飞出,径直向着对面的易雪峰砸了过去。
易雪峰大喝一声,脚下如履疾风,整个人飞也似的向后疾退而去,手中却是动作不停,同样将酒坛用力一抛而出。
两坛于半空间相撞,发出一阵响彻行云的爆裂声,瞬时间已碎作星星点点的裂片。
攻势却未就此停滞,只见无手中交错,一阵白色光晕由双掌间循循飘出,不偏不倚的附着在漫天酒坛碎片之上。
伴随着无的举动,酒坛碎片徐徐飘浮于半空之间,一个个宛若长了眼睛一般,纷纷调转枪头,将尖锐锋利的裂痕所在尽数瞄准向易雪峰。
裂片猛然一顿之后,似是如同万箭齐发一般,狂涌着疾射而出,速度之快,比之离弦的利箭已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易雪峰仍自保持着身形疾退的趋势,目光微微凝聚。
眼看着漫天的裂片已然后发先至,尾随着紧扑了上来,身上却是缓缓泛起了一丝幽暗的黑芒。
蓦然之间,易雪峰身上星芒一闪,随着裂片尽数贯穿而出,这在他人眼中极速飞退的身影,竟是由实转虚,逐渐变得模糊不堪,化作了一团虚无的残影。
无见状眉头紧皱,还未来得急有所反应,殿内偏角的阴暗处内,一股滔天热浪已经猛然袭来。
凭空之间,整个大殿中仿若天降大火一般,熊熊烈焰似有焚尽万物的气势,张牙舞爪着直冲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