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恃名扬威,美人恃宠而骄。
寒门孤芳自赏,无颜东施效颦。
天底下总有那么一小撮人生来就要比寻常人家高上那么几分,所谓的天道公平也就不那么公平了。
当抹干泪痕的侯霖一身无袖粗布麻衣返回临时驻扎在苍城外的营帐里,伶仃身影萧条可怜,就连荣孟起都紧闭着嘴唇,不发一语。
既然看到侯霖安然归来,而一直被他保管在胸襟里的那细长画匣也没了,荣孟起知道事情算是稳当了,起码政令一方的樊郡丞不会在刻意刁难他们。
侯霖只字不提在郡守府里的遭遇,但看着一脸冰霜的他,荣孟起知道定是受了天大屈辱。能在宦海浮沉多年的一个商贾出身的郡丞,想必辱人颜面的手段不会少,荣孟起看向侯霖孤零背影的目光比起之前那般争锋相对,柔和的多。
既然知道低下头看人脸色,而不是一味的争强好胜,那说明这个看似锐气十足的年轻都尉还是懂得人情世故和世态炎凉,能低下头做事,才能抬起头做人,古人诚不欺后世。
第二天,一身明光铠的袁蒙带着侯霖和荣孟起去城西外平叛大营见那位如今在凉州官职最高的骠骑将军。
看着面有疑色的侯霖望向自己,袁蒙呼出一口浊气说道:“本来骠骑将军今日是要返回苍城内的,可昨日从武威郡前线传来一份带血军报,听说骠骑将军盛怒,连夜将几个陇右将官叫到他大帐内训斥到深夜,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毕竟这里不是长安,我一个戴罪之身哪有脸皮去扩展人脉,现在只想着安心赎罪。”
侯霖点了点头,袁蒙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道:“昨日你在郡守府内,莫不是以前得罪过樊郡丞?这位大人虽然不好说话,可也没刻薄到这般程度。”
荣孟起见到侯霖闻言脸色铁青,显然忍耐到了极点,反而不知是睡意未褪还是有意为之的袁蒙仍旧喋喋不休,急忙打圆场道:“之前有些小误会,侯霖哪能得罪的了一方郡丞。”
袁蒙语塞,不再说话。虽说他对侯霖不知从哪招揽而来的数千匪寇不屑一顾,可这个长袖翩翩士子打扮的俊逸公子算得上这一烂泥潭里的一束清莲,眼力劲不差的袁蒙无意间看到荣孟起卷袖后露出的手心老茧一层破开后新皮仍是粗糙茧掌后,便知这个看似不识刀枪棍棒的书生是个练家子,只是不知是江湖武夫的路数还是军伍出身。
三人骑着马准备穿城而过,在城门口见到一摆着早餐摊子的走贩时停下,袁蒙上前买了几个西凉各郡随处可见的肉夹馍饱腹。
那起早贪黑做着小本买卖营生的白发走贩哪敢问一身明光铠的袁蒙要钱,慌忙摆手赔笑说军爷不够在拿,袁蒙数次要把钱递到这走贩手上,可这小贩心惊胆战的就是不敢去接。
袁蒙不在废话,直接将身上的几十个铜板数也不数的的扔到摊位上,转身便走,从骨子里怕到表面的走贩哪敢占他便宜?急忙又用油布纸包着几块油而不腻的酱肉送到袁蒙手上。
随手甩给侯霖和荣孟起几个这西凉独有的小吃,袁蒙一人驱马在前,习惯了颠簸的他在马上仍是吃的津津有味。
侯霖和荣孟起齐头并进,荣孟起咀嚼着肉夹馍轻声道:“这御林军的都尉倒是挺有意思。”
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侯霖板着面孔咬着肉夹馍,一声不吱。
荣孟起不知侯霖为何不穿那身士子长袍,却能想明白他定是在郡守府受到了不小刺激,心里绕不开那道坎,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劝也不好,不劝也说不过去,只能带着愧疚绕开话题道:“平叛大营十万甲士都是骠骑将军从中原来带来的精锐,其中还有数千司州京畿的营号,大部分都是临时抽调,算不上他的嫡系,里面藏着多少阳奉阴违的二心者谁都不知道,我早些听闻这骠骑将军能夺得来凉州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估计不少人都还等着看笑话,所谓官场险恶,真是一语中第。”
见到侯霖还是默不吭声,本就不喜热脸贴冷屁股的荣孟起也不在主动挑起话题,吃完肉夹馍后一双眸子打量四周,长袖翩翩不知勾来多少城中莺燕目光。
出了苍城西门后,即便隔着老远也能瞅见远处大营连山起伏的景色。
侯霖吃的极慢,又问袁蒙多讨要了几个,等到吃饱肚子时候都已经到了大营的一处辕门。
一排持戈甲士从他们面前踏步而过,匆匆用袖子抹去嘴角残渣的侯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连帐军营,听到断断续续的操练声,侯霖有些出神。
“营中不能骑马,我们走进去吧。”
袁蒙翻身下马将缰绳递到一旁的马官手上,率先走进大营中,侯霖一扫心中诸多不快,饶有兴致的打量这军营布局。
那一本世代兵学大家必读的《六韬》中对安营扎寨有着诸多说法,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侯霖细细打量这十万大军的营帐坐落,若不是前面有袁蒙领路,巡回的甲士差点以为他是叛军奸细。
等七转八折到一处单独营帐时,袁蒙交代道:“侯都尉,骠骑将军不喜礼节不周,等等这种末微细节可一定要注意。”
还没等他们走进营帐,门外架戟的甲士就让开道路,连袁蒙都一怔,问道:“不用通报么?”
“将军口谕,今日不必通报。”
一脸猜疑的袁蒙掀开沉重帘帐钻了进去,侯霖深呼吸一口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跟在他身后。唯有身份不明的荣孟起被拦在外面,不得入内。
侯霖一进大帐,就感受到其中的凝重气氛,两旁正襟危坐了数十名将军,大帐内气息不流通,闷热的使人头脑发胀,侯霖有意抬了下头,看到正中将台上一个中年男子屈膝而坐,而将台下一个三翎头盔的将军在地上撒泼打滚。
撒泼打滚?
以为是自己眼花的侯霖急忙揉了下眼睛,定睛细看,真的有一个三翎将军当着数十名实权将校和如今凉州境内一言九鼎的骠骑将军面躺倒在大帐内,时不时的挺起身子絮叨几句,然后又躺倒装死。
而两旁的将校像是见惯了这荒唐场面,无一人训斥,几个发须皆白的百战老将甚至闭上了眼睛,只当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