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章:入城(上)
作者:侯某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344

这素衣女子就如一朵无暇白花惊魂失魄的生根在原地,呆滞的目光和不施丝毫粉黛的精致面容,算得上这些连日行军连娘们都没见过几个中遇见最好看的。

其中一个年纪不大的骑都尉骑兵抹去一脸血污,还没尝过女子滋味的他有些失神,看到那双秋水灵光乍现的眸子转向自己,连忙给了自己一巴掌,嘴里振振有词念叨:“老子是官军,不是土匪……”

侯霖下马,走到这女子面前,看她手里提着一空篮子,一身素白绣花黑鞋,便知出城所为何事了。

“去!让兄弟们先到阑城外安寨扎营,把大锅架好,老子等着吃饭呢,还有别忘了去城里给当地官员打声招呼,至于他们识相不识相,犒劳不犒劳,看他们悟性。”

云向鸢摆了摆手,所有骑都尉骑兵瞬间跨上战马,也不管满地狼藉的尸首。

西凉有狼,越是荒野无人烟处,狼群踪迹便越多,这些恶臭腥味的断肢残骸过不了几天就会被啃食殆尽。侯霖也不是那酸不可闻的老儒,讲究什么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这西凉州遍地都是尸骨,也不见得有好心人去收拾,云向鸢手底下这帮只占便宜的老兵油子杀人手段残忍血腥,更是管杀不管埋。

十几骑骑都尉骑兵上马,朝着行军队伍驰去。云向鸢跺了跺脚,将沾染着血气的草根震落,露出一个和善笑容凑了上来。

他长相本就是俊逸清秀的君子哥形象,不开口哪个姑娘家都会心生好感,可一旦开口,那股多年养成的痞气和无赖语调就难再让人心生亲近了。

已经不如刚才那般惊惶失措的素衣女子看到是官军,心里安定几分,她虽不是大家闺秀出生,却礼数周到,压抑住心中害怕,将自己娇弱身子挺直,屈膝施了个万福金安,不涂抹胭脂的素齿朱唇微启柔弱道:“谢将军相救,贱身无以为报,幸得家中还有些储蓄,望将军能收下当作酒钱,贱身也就心安理得了。”

说完后她微微抬眼,生怕身前两人狞笑说出无以为报就以身相许的话语来。

见到两人没有动静,她轻咬嘴唇从腰带里抽出一个布袋钱囊,几乎要哭着递出去,这是她那命薄福浅的丈夫临死前留给她最后的碎银,若不是今天是她夫君的头七,她也不会出城前来祭拜烧纸,也就碰不到这档子事情。

女子楚楚可怜,低着头不敢去看,只好怯生生的将钱囊搁到看上去好说话的侯霖面前。

侯霖挑了挑眉,如何不知道这女子心里所想,他握住这女子手,将钱囊压了回去。

女子急忙抽手而出,可又觉得拂了面前将军的脸面,双颊生晕,只觉得被侯霖碰到的手背发烫。

下意识出手的侯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逾越动作,干咳两声也觉得尴尬,旁边云向鸢背着手拍了拍侯霖,露出一个大拇指,然后冲着他猥琐一笑。

侯霖只觉得头大,他娘的哪跟哪?这女子是个寡妇啊!

侯霖开口询问道:“怎么回事?”

女子扯了扯自己衣角,低头拘谨道:“回将军的话,今日是贱身亡夫的头七……”

她说到这,哽咽一声,忍不住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飞来横祸,哭啼起来。

侯霖心中叹息,说到底还是一个女子,再坚强,关键时候也得有个肩膀来靠。

云向鸢最受不了女子哭啼,打断道:“我说妹子,咱先不哭,看你年纪也不大,这里也没被叛乱牵连,怎么就丧夫了?”

止不住的哽咽后听到云向鸢说出丧夫二字,这女子更是伤心欲绝,梨花带雨般嚎啕起来。

侯霖瞪了一眼满脸愁容的云向鸢,小声慰藉道:“你夫君是凉州兵卒,阵亡后被送回来的?”

“我那夫君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哪能上得了沙场,只是前些日子在城中见到一华服纨绔在城中纵马,他上前直言两句便被那纨绔当街砍死。”

女子无助的蹲下身,又觉得当着两陌生男子面哭啼无礼,只能将头埋在怀中掩面悲唔。

云向鸢听后怒骂道:“他娘的,这小小阑城还有这么猖獗的膏粱子弟?老子当年在平沙城里都乖乖牵马走道,你们那阑城县令坐视不管?”

这女子抬起头,两眼都已通红,哭容失声一笑,倒是把侯霖吓了一跳,以为她遭不住打击失心疯了。

“县令老爷不过责人把尸首抬到贱身家中,随手扔了些银两赔偿,贱身是亲眼看见那华服纨绔笑脸离去的。”

世道不公,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更像是一条谬论,大汉法制百年完善,定规森严,可仍旧架不住那些世家子弟的轮番践踏,又有几个朝廷官员向着百姓说话?这等事情就连天子脚下的长安城都时有发生,更何况在这一座边郡小城。

先帝广文在位时,曾亲自抓了几个出头鸟,连着徇私枉法的官吏一同剥了皮晾在城外官道两侧,可天子只有一人,世家却如鳞羽,不是每件不平事都能传到天子耳中。

“幸得两位将军相救,大恩不言谢,只是贱身家中贫寒,确实没什么拿的出手的物件……”

女子手里攥着钱囊,声音越来越低。

云向鸢看侯霖低着头沉思,赶忙扯了扯他胳膊,先是瞅了眼这女子,随后附耳小声道:“你不会想替她打抱不平吧?听着,虽然咱们算的是志同道合,可这件事上我不会帮你,听一句劝,我也有血气方刚的时候,刚入军那会顶着两翎头盔就敢打那些中原豪门贵族公子爷的屁股,吃了不少亏。最后苦果还得自己咽下,指不定还要连累别人。栽了几次跟头后我倒也想明白了,天底下的不公平和惨事多了去,管不过来,有些事也没法去管。”

侯霖没吭声,云向鸢低哼一声继续苦口婆心道:“你别以为你手底下有这四千人在这天水郡就能横着走了,你去寻那县令晦气又能如何?骂两句还是打一顿?咱们还得北上,走了这姑娘家又该如何自处?那县令不会去寻她麻烦?若是我一个人就算砍死那县令也无所谓,可老子顶的是朝廷六品武职的头衔,又是骠骑将军麾下的军马,得罪一个小城县令没什么,可如果牵扯到凉州本地官绅和平叛大军的矛盾,就算是骠骑将军也得亲手挥我一顿鞭子。”

侯霖一拳砸到云向鸢身上怒骂道:“瞎扯些什么?我在想这里响马贼怎么这么嚣张,居然敢在城外十里的地方劫掠,虽说附近几郡的郡兵都在东境上划出条连营长线防止叛军东进,可这阑城在小,也尚有几百兵卒吧?”

云向鸢听后略加思索,也觉得奇怪,看了眼这素衣女子道:“老子从来不信什么巧合,难道是背后有人故意指使?”

阑城西几十里外的环云山脉里藏有数千山贼响马,周围百姓皆知,可比起群虎山那时的攻县烧城大抢一通,这里山贼就不值一提了,两相对比不过是小孩过家家。

年初时这伙环云山贼还不过是在周围遛达,劫一些外郡马队,周围县村的官府打击甚严,只要敢出现在辖地,立马就会通知周围驻扎的郡兵出动,只是如今凉州官场上的眼睛都盯着武威叛军那里看,这些小鱼小虾也就入不了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眼中,乐得几分逍遥,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阑城加上衙门衙役也不过百来号人,守成有余,可如何敢进地势险峻的山脉中剿匪?

把摸清楚当地县城的脉搏后,这帮山贼顺着竿子往上爬,短短几月祸害了几个村子不说,连过往的马队也尽遭毒手。

侯霖不在去想这头疼事,敲了敲脑袋对女子说:“既然无事,那就回吧,如今凉州世道不比以前,没什么重要事情就别出城了。”

女子性格倔强,抬起头咬牙道:“还请将军收下,夫君在世时就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

云向鸢面对女子时是极具耐性的好脾气,心中也无非份之想,擦了一把头上汗珠瞧着天色渐晚,无奈道:“你若再不走,我们可就先走了,等等要是在碰到响马贼,你可不一定再能撞见我们。”

女子这才不坚持,将钱囊小心翼翼放好,抹去泪眼,提着竹篮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这女子倩影驻足,回头道:“两位将军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侯霖一笑置之,只当是路上拔刀相助,做了一件算不上积善行德的好事。

两人上马,看到官道上尘土散尽,行伍早就远去。快马加鞭,终于赶在日落垂暮前望到了这天水郡最南边的小城。

城外空旷地方营帐已经立好,传来阵阵炊烟,云向鸢摸了摸肚子,招呼侯霖一块喝酒吃肉。

牵马刚入还没立起简陋围栏的营地,就见荣孟起和那被云向鸢唤做老六的骑都尉尉长急匆匆的走来。

荣孟起赶前一步,言简意赅:

“王彦章刚进城,就枪挑了一名城中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