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交和,以威为胜。 昔年勾践便是谴死士于吴军阵前集体自刎,吴军大骇,遂败于勾践,此便是伐交之胜。此时楚军守城,不可能和秦军那般列阵于城下,即便是立于城下,万余人怎能于十万人相比?秦人军阵越来越近,按惯例,当于两百步外而止,陈丐想到刚才看的丈余荆弩,他便想用这弩杀一杀秦人的威风。
“禀将军:荆弩仅装好三具,又言此种箭矢仅为拉动临车而设,射人不系绳索,重心恐不稳。”瓮城就在城楼之前,传令兵跑过去又跑过来,说的都是听不懂的词。
“秦军离我两百步,可及否?”秦人越来越近,城上城下士卒看的心惊胆寒,陈丐更急。
“可及。”传令兵也是发愣,好在刚才弩人话中有‘虽可及’一句,他才敢答可及。
“可及便射,我不求射……。”陈丐急道,可话到半途便断了秦人已于城下两百步外止步,鼓声镯声忽然就停了,全场一片肃静,有的不过是风卷战旗、战马低鸣之声。
“不好!”军司马陈不可脑子转的快,秦人故弄玄虚,必有蹊跷,只是他猜不出秦人要干什么。正狐疑间,肃静的秦人军阵忽然想起了铎铃,开始时那铃声若有若无,之后则越来越清脆、越来越悦耳,直让人忍不住于这长兵如林、杀气冲天的军阵中去寻那铃声。
又是一阵大风吹过,尘土散尽,战旗飘舞。陈不可终于看见发出铃声的是一行四马拖曳的重车。它们一辆接一辆穿过秦人军阵,行至军阵之前,车的竖杆上,挂的正是铎铃。
数十辆重车沿秦军军阵前言奔行,每驶过一个小阵,小阵里秦人的站姿便更加凛然,待驰至军阵尽头,这些重车才行折返,然后往城门疾奔。快到瓮城时,车后厢门打开,一些黑不溜秋的东西抛落下来
那是人头,楚军的人头!后面那些重车装的则是砍去人头的尸体,它们也被车上的兵卒倾卸在瓮城百步外。
“万岁!万岁!万岁!!”了无声响的秦军忽然齐声大喝,十数万人的气息不但卷起尘土战旗,更欲摧垮城墙。城上楚军本被袍泽的首级和残体吓的胆寒,再听这种排山倒海的呼喊,一些胆子小的不但拿不住兵刃,发软的双腿更支撑不住身体,不得不趴坐在地上。
震慑!这就是伐交要达到的目的。秦军乃百战之师,朝堂如何伐谋,主帅如何伐交,将卒如何伐兵、三军如何攻城皆有定制。楚军三十余年未与秦军作战,十余年未有战事,落后时代已经很久了。猝不及防下,全军已被秦军震慑。
“荆人降不降?荆人降不降?荆人降不降……”万岁声过后,秦军又齐声大喝。这一次大喝还带着些欢呼,士卒战意已经达到极点。
“不降!”看着周围被夺了心魄,、站也站不稳的士卒,背心冒汗的陈丐怒吼一声。他随即看向瓮城之上的弩兵,只盼着他们能快些射一箭,好挽回己军已经崩溃的士气。
“各弩注意!目标:敌军军阵,距离:两百四十米。”这是西瓮城上弩连连长空的声音,他正举着陆离镜,亲自担任观测手。嘴里喊的是米。
“是,目标:敌军军阵。目标距离:两百四十米。”各弩弩长重复。
“临车矢一发。”下令时空狠狠咬牙。死者不可辱,秦人如此残暴,直让他目眦尽裂。他不打算射杀敌军,而是要把敌军拖上城头,斩首衅鼓方泄心头之恨。
“临车矢一发。”弩长再次重复,看向空的眼神带着不解。
“基准弩一发,急速射!”空再道。
“一发急速射。”一号弩弩长颔首。此时荆弩弩臂已拉至并拢,两侧牛筋的巨大回复力让整个弩架吱吱作响。
“放!”空大喝,手忍不住力挥。
“放!”弩身一震,荆弩发出不为察觉的嗡声,这是箭矢破空之音,但这种声音随即被弩臂撞击弩架的巨响掩盖。‘其疾如闪电、其声如雷鸣’,这是造府对大型荆弩射击时的描述。城下秦军依旧再喊‘荆人降不降’,但短促的雷鸣之声却引起城上士卒的注意,他们还看到一缕白烟,飞向两百四十米外的秦人军阵。
连弩箭矢末端拴的是麻绳,荆弩不用麻绳,用的是更轻更细的丝绳。丝绳未染色,急速飞行时像是一道云烟。无声无息的,约两百米处突起一小股尘土,箭矢落地了,没射中。
“角度低了。”空心知肚明,他估算尘土突起处和秦阵的距离,再道:“各弩注意,距离两百八十米。临车矢一发,急速射!”
“距离:两百八十米……临车矢一发,急速射!”荆弩装有螺杆式简易高低机,每每发射都要先行试射,而发射地和着箭地的海拔差异影响着命中率。此时基准弩试射完毕,各弩弩手都在紧张的微调螺杆,增加四十米的射程。
“完毕!”基准弩最先调好高低机。
“完毕!”其他弩虽然慢了一步,可紧跟其后。
“放!”空这次没有斯文,吼音整个瓮城都能听见。
“放!”数声雷鸣在起,烟云一般的丝绳跟着箭矢飞向秦人军阵。这次箭矢并没有让人失望,它们贯穿秦人军阵前两排两士兵后,有一支还射死了第三人。
“拉!”空再次大吼。射人不比射临车,临车外无人,车内能斩断的只有箭矢,可军阵前后左右全是秦卒,箭矢他们奈何不了,箭矢末端系着的丝绳挥戈即断。
“拉!!”士卒也懂快拉的道理,他们弃鹿不用,直接用手拽着丝绳迅速回拉。
“连弩……”秦人正在欢呼高喊,问荆人降不降,没想到数箭射来,前排士兵立即洞穿。这也罢了,箭矢末端还有丝绳,现在城墙上的荆人居然要把这几个伤重未死的同袍拉走。
列**法都严禁士卒乱阵,秦卒在军阵内还好,一旦被拉出军阵,士卒便只能止步大叫。三支临车矢全部射中,除有一箭射的远些、被军阵外侧的秦兵割断丝绳外,另外两支分别串着的两、三名秦卒的箭矢已被楚军拉出阵外,拉向城下。
中箭秦卒见自己离军阵越来越远,当即忍痛大叫。见此一幕,喊着‘荆人降不降’的秦军像被人卡住了喉咙,声音顿时就断了,他们改口高呼‘连弩’。这时一名醒悟过来的屯长疾奔上前,抓住一名士卒拔剑就要把那丝绳斩断。可惜现在两军士卒的目光焦点全在这几名被丝绳拖曳的秦人俘虏身上,城上不但连弩手,一旁的甲士也上前帮忙拉扯丝绳。屯长刚要挥剑,三个串在一起的秦卒便被拉远,急忙间他反倒跌了一跤。
“万岁!万岁!万岁!!”看着城下那两串被丝绳拖曳着的秦卒,楚军也开始放声高喊。他们越是喊,城头就拉的越快,被临车矢串的秦兵想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抓不住,只在地上拉出一道血迹。
“箭上弦!”荆弩能有如此威力,弩兵更是要在十数万秦军面前把中箭的秦人拖回来。吃惊的陈丐已经忘了自己是城阳守将,沦作一名看客。但军司马陈不可没忘,他见秦人骑兵忽然奔来,毫不犹豫的命令弓箭手箭上弦。
“箭上弦。”城上城下重复着陈不可的命令,看热闹的弓箭手暂时忘却这终生难忘的场面,取出箭矢深吸一口气拉满长弓。
楚弓用的是桑木,弓高多在一米五左右,一些善射之士的弓常常超过一米五,几近身长。桑木蓄能虽不如地中海紫衫木,但射程皆过百步,最远者可达一百五十步。不过这个距离必须用轻箭,且已无多大杀伤。城上楚军用丝绳从两百步外的秦人阵中将俘虏拖出,秦人骑手正紧追不舍,可只要俘虏进入弓箭有效射程一百二十步内,他们就不敢追了。
八十步不过是骑士奔驰十三秒的距离,奈何骑士远在百步之外,又非同时起步,骑士策马急追时,俘虏已拖出二十多步,骑士靠近时,俘虏距离护城池已一百三十步。只是身死事小,伐交失利事大,骑士夹紧马腹,秦剑在手,非要砍断拖曳的丝绳不可。
“放箭!放箭!”感觉到秦人骑士的意图,陈不可估摸着距离,下令放箭,瞬时,城上城下数百支箭矢飞了出去。间歇数秒,弓箭手再次拉弦,又是一波箭雨射出。
超过百步不求命中率的覆盖性射击,弓箭手每分钟最少能射出八箭。第一波箭雨落地时,两串俘虏已拖至一百二十步内。未死的秦卒再次中箭,又发出几声哀嚎,他们已经不指望回去了,只希望能死个痛快。
然而秦人骑士的英勇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第一波箭雨落地后,他们策马突入一百二十步内,一剑把最近的那根丝绳斩断;再想斩断最后一根丝绳时,第二波箭雨飞来,骑士缩于马腹逃过一劫,坐骑却钉满了箭矢,剧痛让马儿狂跳嘶鸣不已,很快第三波箭雨又至,这次人马都躲不过去了,突入一百二十步内的骑士人人中箭、或伤或死。
“那便是荆弩?!”举着缴获来的陆离镜,主将蒙武没看被楚军拖至城下的俘虏,目光只死死盯着瓮城上的弩架:射逾两百步的荆弩,这次攻城临车怕是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