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转折
作者:贰零肆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341

大战之时,不但能战的人征发了,能用于战争的牲口也征发了,包括王宫里的马匹。要学骑马,于是足足花费十几天功夫,马尹才找来匹两岁不到的小马,算是完成了王命。

对父亲熊元,熊荆说自己已有五尺,其实不尽然,他离五尺还差一些,真脱了鞋光脚量,估计也就是一米出头一点,尚不足五尺。身高不足、力气也不够,在中厩尹看来,太子殿下根本就不应该学骑马,他的年龄不足以控制奔马。只是殿下坚持要骑,且他与普通的孩童不同:普通孩童无法长时间专注一件事情,殿下则不然,练习上马全神贯注,犹如大人。

意志,或者说理智,在儿童身上几乎不存在,但于熊荆来说是与生俱来。遗憾的是一匹马如果不想好好跑,即便大人也拿它没办法。

“吁!吁!!”马背上,看见前面那堵墙越来越近,熊荆连忙大叫勒马,可还是晚了,小马直接撞在囿苑木墙上,他虽夹紧了马鞍,也不得幸免,好在蹬踩的浅,没有拖行。

“殿下、殿下……”中厩尹急急跑了过来,跟着的还有几个圉童,以及羽和禽。

“我……我没事。”撞在墙上没什么,关键是头向下着地,好在胳膊撑了一下。“我没事。”

“殿下,此马不吉,不能为殿下坐骑,请准臣宰杀。”中厩尹诚惶诚恐,他早看出这匹小马桀骜不驯,不可做太子殿下的坐骑。

“不行!”说到那匹马熊荆就来气,根本容不得人骑在它身上,之前是狂颠掀人,现在是撞墙,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性子。“我,我就不信骑不了它!”

熊荆说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踉跄几步,跑到那匹马前。马已经被圉童牵住了,它不断的打着响鼻,前胸的肌肉抽动着撞墙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前胸擦破了一块,血肉模糊的。

“去,去拿……”熊荆看见这头摔了自己n次的牲口就来气,很想一刀剁了它。可这种恨意中又有一种共鸣,他觉得自己的性子和这匹马很相近:不愿意做的事情宁愿死也不做。现在两个同样性子的生物碰在一起,发生这样的事自然而然。

大概是感受到了熊荆的恨意,马儿律律直叫,扯得拉缰绳的圉童连连撤步。

“去找只兔子来。”熊荆接过缰绳,打发圉童去寻兔子。

“兔子……”赶上来的中厩尹看着熊荆不明所以,他不明白兔子和驯马有何关联。

兔子找来了,颜色白的像马的肤色,熊荆将缰绳一丢,抓起兔子便走到马前。也不管马是否能听懂人话,他抽出剑大声道:“再撞墙、再掀我下马,这就是下场。”

熊荆的剑很小,可丝毫不妨碍它的锋利。剑锋削过,原本还在挣扎的小白兔变成两半,兔血不但溅了熊荆一身,还溅了马一脸。马儿再次律律狂叫,马头连甩,身子使劲往后,但这次是几个人扯着缰绳,它虽然挣扎,可怎么挣扎也动荡不得。

“大子驯马,马不从,数颠之,大子杀兔而骇马,马大惊……”右史记事,王太子杀兔这血腥的一幕就被他这么记在了史书上。

“驾!驾”宝剑回鞘,熊荆不顾身上的兔血踩着马镫又上了马。中厩尹等人的心全在嗓子眼提着,还是看着熊荆绝尘而去,在囿苑里越跑越远。

骑马看似容易,其实是件很难掌握的事情。即便是一匹善解人意的老马,骑手也必须注意自己动作、重心和马之间协调一致。小跑时的坐姿、慢跑时的坐姿、疾驰时的坐姿各不相同。胯下马儿正在疾驰,虽然不知道这牲口会不会再度撞墙,但熊荆并未收紧缰绳,只任由着它跑,他就想看看它想干什么。

马奔飞快,前方无墙,却有一道半人高的荆棘,熊荆还未想明白牲口要干什么,便觉得胯下突然着力,然后全身如失重那般轻飘飘。这时马儿险险跃过这道荆棘,着地的时候人马身子全都一震,他差点就颠下了马。

跃过荆棘、跃过沟壑、跃过水洼,跑了许久,到最后,马终于累了,大汗淋漓的驻步喘息,全身滚烫。熊荆在马上也被它颠散了架,可就是没有下马。

“殿下神威,此马已服。”中厩尹上来就是一个马屁,好像没看到熊荆是羽和禽扶下来的。

“服了?”熊荆感觉自己屁股全磨破了,他忍痛摇头道:“它还是未服。既如此,此马日后就叫不服吧。你们先带它回厩,不佞明日再来。”

骑马的时候全神贯注,踉踉跄跄出了囿苑看见华美的楚宫,严峻的现实又涌上心头:

七日前,息县北上的十万楚军与七万秦军战于江邑,楚军最弱的右翼开战不久便被秦军锐士洞穿,阵破而败,幸好中军未乱。锋线死顶住秦人的同时,全军急退数里方再次稳住阵脚。只是洞穿的右翼被秦军反卷包抄,无法撤出,于此役中全灭……

四日前,令尹黄歇报告魏齐两国隐有出兵的动向,而赵国一直未有出兵相救的迹象……

昨日,飞讯报告秦军增兵二十万,先锋很快便入楚境……

现实如此,在熊荆看来,历史好像在哪里转折了。本来应该是伏诛,吕不韦罢相,然后秦王下逐客令,而后李斯上谏逐客书,之后便是伐赵,李牧死赵亡。现在呢,吕不韦没有罢相,秦国也没有伐赵,而是伐楚。

即便是秦国,关东六国真要团结起来,也要如九年前那样败于联军之手。现在不光是秦伐楚,魏齐两国也来凑热闹,如此,楚国真距亡国不远了,而熊荆之前计划的诸多大事,看来是一件也完不不了。

历史确实是转折了。转折不在今天,而是数月前,第一具弩炮试射时楚王熊元那句淡淡的‘善’。按照历史,熊荆这个小小封君将病死在我阝陵,若不是后世曾出土刻有其金文的青铜器,谁也不知传说中无子的楚考烈王熊元还有一个儿子封于我阝陵。

熊悍如果即位,杀掉黄歇,胁迫新令尹李园足以保证楚国不干涉秦国的灭赵事业;熊荆即位则不同,他生母不是赵国倡优而是赵国公主,三个太子傅有两个是赵人,支持他即位的那些老臣和失地封君又个个恨秦久矣。后宫、师保、臣子,任何一方得势都会导致秦楚无法继续几十年的和平,所以必须抹杀。

当然,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秦国尚未统一天下,却早已是天下公认的霸主。秦国国内的权力斗争,自然而然会殃及天下各国,说到底,咸阳才是天下真正的中心。咸阳刮风,列国便要起浪;咸阳暴风,列国便是浪涌。楚国现下的遭遇,无非是咸阳正处于狂风暴雨中罢了。

熊荆年幼,更糟糕的是他的太子课业才刚刚开始一个普通的现代人难以明白也无法洞悉权力的真正法则,最为常见的谬误便是国与己混为一谈、善与恶非此即彼,以及得民心者得天下。熊荆暂时不明,郢都的另一些人却是明白的很,番君吴申便是其中之一。

“如此说来,阳文君身后之人便是秦国的华阳太后了。”昏暗的堂室,几个人席地端坐,主人位置上的是负刍,右下是他的谋臣,左侧才是番君吴申、王卒左军司马申雍。

“正是。”已对外宣称病的庶王子负刍语态谦和,“吴大夫以为如何?”

“若是如此……”吴申反复的斟酌。老臣封君多支持熊荆,百官循吏多依附于令尹黄歇,那些资深的县尹邑公,这些人各自为政,最多是卖郢都几个面子。负刍欲夺位自立,支持的人少之又少,于是吴申便内定为令尹,现在阳文君介入,令尹就不是他了。

“阳文君既有秦国之助,又已说服陈公等人,事成自当大用。臣已经老了,奸臣得除,请足下赐臣回乡养老即可,并无他求。”吴申话里有话,负刍听的朗笑。

“大夫放心,大事若成,黄歇得诛,我必许大夫回乡。”负刍许诺道,然他只说回乡而不说养老。养老是养不得的,黄歇封于吴国旧都,让吴王后裔去吴国旧都养老,大乱必生。

“谢君上。”吴申似乎没有听明白负刍话里的玄机,跪立而谢。他再看向申雍道:“大王既然薨了,江东之师又日近郢都,行大事还当尽早……”

大事不管怎么筹划也要把王太子杀了,然后才能宣布即位。负刍的封邑在居巢,兵马无法派自郢都,唯一的可用之兵是吴申以参战为借口,从番邑调带了千余死士,至于王卒左军……

“我来之时又见过公子,公子…尚未允。”见大家全都看向自己,申雍苦着脸说话。

“未允?”负刍有些急切,“他如何方允?”

“小人不知。”申雍道。“只是那日闻楚军大败,公子怒急而骂,说此正是我楚国不行变法之故,秦人斩首可赐爵,楚人斩首不过是益禄……”

“郢都若乱,景将军坐视如何?”一个声音问道,是负刍的谋臣。

“坐视?”申雍不解,其他人也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