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拜见大王!”前哨距大营五里,大营夜间不可驰奔,熊荆入了大营后便下了马。 然而肿胀的双腿使他走路很是蹒跚,要人扶才能行走,可他又不要他人相扶,所以跟着他的一行人全立在大营门口,值更的士卒不知何事,齐齐拜倒。
“免礼,起来吧。”士卒这一声大王让熊荆多了一些力气,他终于走了起来。
“末将拜见大王,恭贺大王即位。”中军幕府里燎火一片,明亮无比。稍微大一点的军官都在,他们在主将裨将的率领下拜了一大片。当然因为身着皮甲,他们只是揖,并非伏拜。
“众将免礼,夜已深,各位退下休息吧。”熊荆终于坐下了,哪怕是很不舒服的跪坐,也让他深吐一口气。大多数将率退下,但主将黄庸、阳履、弋阳君,还有廉颇、军中的一些谋士仍未退。熊荆昨天早上离营,今天晚上返营,期间发生的事情还要汇报商议。
“敬告大王:攻城阳的秦军今日拔营北去了。”黄庸一上来就是大事。
“秦军集结了?”老仆葛正端热水给熊荆洗脸,熊荆也不讲究,一边洗刷一边议事。
“大王英明。”黄庸不动声色拍了一记马屁,他最近一直在讨好熊荆楚国的惯例封地是三世而收,但黄歇的封地实在是太大了,一世而收也不是没有先例。
“客气话就不要说了。”熊荆对他有些不喜,又问:“可有秦军集结沂邑的情报?”
“未有。”阳履答道,“秦军武骑士几乎摒绝我军斥候,沂邑之事我军斥候难以知晓。”
“项燕呢?他收到秦军集结的讯报了吗?”熊荆再问项燕,他那北上的十八万大军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这十八万人要是被秦军围了,那楚国基本完了。
“项将军每日只行十五里,息县收到讯报便急传于项将军。”前几日在路上不知项燕如何北上,现在到了息县,诸人才知道项燕北上是做了一番准备的,粮秣、车马带了许多,每日行军很慢,只有十五里,以时间算,到江邑要花三天时间。
“大王,末将以为项将军北上甚是谨慎,每日只行十五里,想来只是作与秦人决战之势以解城阳之围,并非真要与秦人决战。”阳履补充道,这是他到息县之后的判断。
“不然。”一向打瞌睡的廉颇说话了,他现在毫无倦意。“齐军南下、魏军欲出,若不能早日与秦人决于淮水之北,恐日后秦人与齐魏呼应,楚国危矣。”
“信平君之意是我军当于秦人早决雌雄?”廉颇在军内并无官职,身份不过是熊荆的门客,可他久在沙场,又了解秦军,他的话大家都听得进去。
“现今之势,以战论,当以早决,晚决不利。”廉颇看向了熊荆,他‘以战’二字读音很重,用现代语言来说就是‘从军事角度’,至于‘从政治角度’如何,那就要看熊荆的判断了。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可战争的结果又决定着政治。熊荆没有临阵换将的意思,他现在要做的是在秦魏齐三国连横成势之前,先打败其中最强大的秦国。这可不是他故意选择的,这是老天摆在他面前的。若不是此前江邑之败,魏齐两国出兵还要犹豫,现在江邑败了,秦军又增兵,魏齐当然要趁机打落水狗,与秦国一起瓜分楚国。即便秦国不想灭楚,他们也希望能夺几座城邑,占点便宜。
“大王,朝中未派人去赵魏两国吗?那赵军何日出兵就我?”弋阳君问道,他倒忽然有些怀念令尹黄歇,要是黄歇还在,恐怕局势不会这么严峻。
“赵国上下全由佞臣郭开把持,郭开和秦人早有勾结。”廉颇说的东西真是骇人听闻。“我赵国大子春平侯入秦,秦人不放其归,故赵偃得以即位。赵偃即位,凡与秦为恶之人皆去职。四年前春申君说服五国合纵,联军不拔蕞,于此有极大关联。”
“啊!”有些明白的熊荆傻看着廉颇,恍惚得似在梦中。时至今日,他已不对赵国出兵抱有希望,但万万想不到赵国居然勾结秦国,赵偃是秦国帮忙才登上的王位。
“信平君所言,我也有所耳闻。”阳履是军幕之中最不惊讶的一个,他早已听说过类似的传闻。“秦相吕不韦助赵王即位,赵王自要报之以琼瑶,君之去职,正因如此。然受之乱波及,吕不韦已自身难保,郭开是否会在与秦人勾结,殊难预料。”
“当今局势,不能期盼赵军来救。”稳住心神的熊荆插言,“我军若与秦军早决,胜算几何?”
熊荆的问题没人敢答,哪怕廉颇也是沉默,倒有几个谋士在计算兵力。须臾,计算完的谋士道:“敬告大王,我军若与上将军合兵一处,当有二十五万。蔡县之师每日至息三千人,若十日后与亲人战,我军当有二十八万。”
“秦军有多少?”熊荆再问。照旧没有人说话,连谋士都呆着根本没有任何秦军的讯报,他们根本没得算,唯一知道的就是秦国宣称增兵二十万。
“城阳需万人相围,不然内城楚军反攻,前功尽弃;沂邑乃秦军大营,大战之时必要留守万人;沂邑至秦境粮道逾两百里,中途必有囤积转运之仓,加之为防小队楚军截断粮道,粮道恐需两万人护守。若秦军三十万,可与我决战者即为二十六万,若秦军多于三十万……”最熟悉秦军的廉颇只能匡算秦军兵力,没有讯报,他也不清楚蒙武麾下到底有多少人。
“信平君,我有一事不解。”阳履忽然有一个问题。
“请说。”廉颇对阳履算是看得起的,不比黄庸。
“沂邑至宛郡六百里,其中更无水路,秦军粮秣如何输运?我军输运依靠水路,二十多万人已是不便,秦军多马,马食十倍于人,全靠陆路输运……”
阳履问的是后勤,类似的问题熊荆也考虑过,还专门计算了一番:假设有一万军队,以秦国的双辕车输运,需多少人、多少马去运粮?
秦国双辕车单马,一名车夫,据说可载粮二十五石,每日可行六十里。如果大军斗食(每人每日2.7市斤),而马食十倍于人,六十里输运每日消耗一千石粮秣需八十辆双辕车运输(往+返),减去十倍于人的挽马食量(80x10),再减去八十名车夫,运输损耗率为8.8%。
这个运输损耗率很重要,大军可离开粮仓的距离全靠它决定。以8.8%计算,秦军距离粮仓若超过十一天路程(660里),那所运军粮将全部耗在运粮的挽马和车夫身上,前线军队一粒粟也吃不到,不就地征收只能活活饿死。
沂邑距离秦军大后方宛郡六百里,以这个损耗率相当于运一百石粮食,就有八十八石消耗在路上,剩下的十二石才能到前线秦军肚子里。真要靠后方输运粮秣,那要三十倍(30万人)八十辆双辕车,还要乘以十日,最后还要除以12%因为只有这么多粮秣运抵前线,马车是数量将是惊人的二十万辆,这是秦国所不能承受的。
但损耗率是变化的,如果秦军运输是粟米而非带壳的粟,那么运输吨位将减少40%;如果喂马的不是刍藁而是豆料,那马的食量不再是十倍于人而是五倍于人,等于运输损耗率降至2.88%。一万秦军六十里仅需双辕车四十八辆,三十万即一万四千四百辆,再考虑到28.8%的损耗(10天),总共需两万零五十五辆双辕车。
这样的后勤压力对秦国来说并不困难,这还是在斗食的情况下,军队一般在交战时才斗食,平时都是参食,如此后勤压力更松。
“诶……”与其他人相比,熊荆的数学可谓出类拔萃,别人一生也解算不出的数学题,他几分钟就算出来。想到运输损耗率,熊荆忽然有了些想法。
“可否派人探查三件事:其一,秦军的挽马吃什么,是刍藁还是精料?其二,秦军运的是粟米还是粟?其三,被秦军抢去的粟、抢收的粟稻大约有多少?……还有,能否估算出秦军共有多少马匹,这不包括运粮的挽马,以及每日有多少辆运粮的双辕车入营?”
熊荆说是说三个问题,到最后弄出来五个问题,但他的意思大家却是明白的。阳履提醒道:“大王是想估算秦军粮秣?秦人占据沂邑日久,以前输运粮秣恐难以计数。”
“能否做到?”熊荆不管之前秦军运到沂邑有多少粮秣,他只是想知道秦军后勤运输的损耗率是多少。知道了秦军后勤运输的损耗率,就知道了秦军的进攻极限距离。
熊荆交代完五个问题一会就散会了,大家心里其实都清楚如果秦军超过二十万,并不具备绝对数量优势的楚军难有胜算,但这样的话谁也不敢在熊荆面前说起。倒是大家走后,廉颇方说了一句:“此战,凶多吉少啊。”
“请问老师,秦军与六**队相比,究竟强在哪里?”熊荆执弟子礼相问,这是困扰他很久的问题。若真要与秦军再沂邑决战,他总要先了解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