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锣声
作者:贰零肆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242

卒奔车驰,当整个秦军军阵冲向己方时,军阵后方一百二十步位置上的项燕正看着。 这是游阙的位置,随着昨夜作战序列的最后一次调整,游阙只剩下五万人三支军队,其中还有八千多名弓手。此时这八千多名弓手在列阵于游阙之前,对八十步外冲击中军军阵的秦军不断放箭,他们每一次发箭,充满阳光的天空中如下了一场迅猛暴雨,有数不清的秦军中箭。

遗憾的是弓的射程远于臂弩,但破甲能力远不如臂弩,更何况箭是从空中落下。秦军人人重甲,除非恰巧被射中皮胄之下胸甲之上的颈部,不然很难一击毙命。中箭的秦军惨叫之余更加疯狂,不少身上插着箭羽的甲士突入楚军阵列,和楚军徒卒混乱的搅在一起。

弓箭攻击效果不在项燕的注目之内,他现在关切的问题有三个:首先一个就是左右两军的后续军阵是否列阵完毕。既然要做一个口袋把秦军装进来,那么口袋的两侧不但要结实,还要足够的深,深到可以把所有秦军装进去还绰绰有余。

本着这个原则,左右两军除去四十行后续阵列,又增加了二十行的弓箭手阵列。阵宽一千人的左右两军,列阵完毕后阵列其纵深达到前所未有的八十行,人数各七万人。

秦军奔来的同时,左右两军正在快速列阵。虽然这在筹板上已演练了无数次,真正列起来仍然频频出错。最大错误出自右军,‘性脆而愚’的越人士卒没有按照事先的布置把后续军阵斜向列置楚军的口袋阵上端宽四千列,下段宽三千列,是个标准的梯形,左右两军的军阵应该是斜列,可越人士卒就是没有斜列,而是列成了直线。

列成直线不是不可,只是列成直线下端宽度增加,要堵住这个口子需要的兵力也随之增加,而游阙减去八千多名弓箭手剩下不过四万余人。万一中军在撤退的过程中出现问题,游阙不能堵住中间突破的秦军,整个军阵必要崩溃。

手里剩下的筹子越少,中军的撤退就越发重要。第一日把作战方案与各军将领相商后,一连几天都有将领跑来幕府商议‘北奔’之策。左右两军后续列阵并不难,不过是一次冬狩大阅,真正难的是中军如何才能奔而不溃、退而不乱。鲁地老将东野固完全反对‘北奔’,建议‘北退’,信平君廉颇也反对‘北奔’,提出‘缓却’。

奔是跑,跑五十步并不远,但五十步后已无阵列可言,演变成溃败的可能性很大;退、或者却则不然,这是依着阵列缓缓退却,一来阵列不溃,二来秦军以为我不敌,会逐渐投入重兵破阵楚军有游阙,秦军则有后军。预备队没有全部投入战斗之前,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即便秦军已装进了口袋,若秦军几万名后军没有投入战斗,楚军依然有失败的可能。

换句话说,此战的胜负不光在楚军的北奔或者北退,也只在于蒙武的后军何时投入、投在到那里。若他以为楚军中军只要再加一把力便可破阵、把秦军后军投入中间,那此战楚军就赢了;若是他察觉到楚军的退却是包围策略,后军转而猛击左军、或者右军,进而撕破整个口袋,那此战楚军必然要失败。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秦军主攻方向的是中军,不然左右两军任何一军提前溃崩都会造成灾难性后果。

左右两军的后续列阵、秦军的主攻方向与中军的退却、以己诱敌身处险境大王的安危,这便是项燕最担心的三个问题,也是最无能为力的三个问题。好在此时大王是安全的、秦军的主攻方向是中军、左右两军列阵虽有差错但基本到位,这些又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上将军,是否此时鸣锣?”尘土遮天,战线上的厮杀已趋白热化,众人紧盯着的中军前排阵列上旗帜逐渐减少,中军或许要支撑不住了。

“不可,秦军锐士力还未未歇。”尘土笼罩的交战线依稀可见,秦军锐士正在破阵。以江邑之战的经验,击破破十行他们就要换一队人再破诸长兵中以铍前端最重,斩刺极耗体力。

“可秦军锐士正在凿阵,如若他们非为破阵,而图大王,大王危矣!”从大王退入军阵后,彭宗就一直看着旗的位置。秦军锐士没有进攻凸出阵列之外的宫甲夷矛阵,但夷矛阵左右两侧各有一队锐士在缓步推进,这让彭宗很是不安。

“你切莫忘了大王昨夜所嘱!”项燕看着他,不怒自威,却未看到另侧弋阳君赤红的目光。

“然我等岂能坐视……”昨夜议战到最后只剩项燕、彭宗两人独对,熊荆的要求很简单:宁愿身亡也不愿楚军战败,他甚至还说储君人选已告知大司马,若不幸薨落自会有人即位。

以今日之楚国政治,谁即位其实都差不多。郢都朝廷并非是一个决策机构,而是一个协调维护机构。协调是协调各方面的冲突和矛盾,这是对内的;维护是维护整个国家、更确切的说是维护所有既得利益者的一致利益,尤其是对征服不久的越、鲁两地,这是对外的。

彭宗出仕于陈县,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熊荆这样君王他不胜喜爱,总是不知不觉记挂他的安危。项燕对熊荆虽然也很敬重,心里的想法恰好和他相反。君王越是有韬略,国家就越是受罪庄王之后的共王、威王之后的怀王便是明证。若不是庄王霸于诸侯,岂能五子之乱、吴师入郢?若没有威王之盛,岂有垂沙之败、鄢郢之失?雄才大略的君王不过是深山里的五彩菇菌,好看、好吃,但足以毙命。

项燕继续注视整个战场,刚毅而沉默,彭宗欲言又止,呆看着投石机不断的将火弹投入秦军阵列,每当一弹抛出坠地,秦军混乱的阵列里就闪现一团火焰。此时投石机距离战线实在是太近,吊杆不再是大角度倾斜,而是小角度,如此才能获得百步左右的射程。就在彭宗眼下,一枚应该抛出的火弹居然紧粘着皮兜,在皮兜下坠时才勉强甩出去。火弹怒飞到中军阵列,‘轰’的一声后,油脂飞溅,顿成一片火海。

弹落之处就在旗附近,彭宗一下子就‘啊’跳起来。他着急的前奔,奔行几步又退回来,对着项燕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旗之前,一名环卫已经趴下,熊荆正踩在他背上,这才看到左侧不远的秦军锐士。此种战法他知道:郢都之战时,叛军死士便持铍而战,把南面三卒夷矛手杀光后又冲入最后的车阵,长铍猛击马车发出的‘咚咚当当’之音他记忆犹新。

左边的长铍手挥铍猛进、所向披靡,右侧也冒出一队铍手,阵列前面环卫戈手一击而亡,殳矛也多半被砍断木,瞬息之间,锐士便突入阵中,他们挥舞着长铍,大开大合的斩刺。

“退!”后退的夷矛阵此时已和环卫紧密相连,它们没退入军阵一人,左右平放的夷矛便收起一根。锐士的长铍不如夷矛长,可阵战特点却是只能攻击阵位附近的敌人,即便身侧军阵被敌军凿破,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退!”凸出的军阵继续后退,正当熊荆要退回之前第十一行的那个位置时,‘轰’的一声,一枚火弹居然落在了近侧,他下意识挥手格挡,脚却一滑,人居然掉了下去。

“大王!”身边的羽和养虺都吓了一跳,以为熊荆身上溅到了油脂。

“我无恙。”阵列密集,身高五尺的熊荆被无数人挡着,一滴油脂也溅不到,但惨叫声一起,他的声音顿被淹没。这枚火弹落在两军交锋线上,二十多名环卫浑身是火,十几个手持长铍的秦军锐士也浑身是火,其他人身上也溅到不少火星,两军顿时大乱。

“护大王!护大王!”熊荆滑了下去,阵列间唯有他披着色披风、戴有铮亮铁胄,色和铁胄忽然消失不见,军阵后列的环卫人人惊慌,他们以为大王被火弹击中,当即冲上去灭火抢人;而听见环卫呼声的秦军锐士也以为荆王就在火弹坠落之处,他们也不顾火势急突向前,环卫抢什么他们就抢什么,以命换命的厮杀中,前列甲士刚刚倒地,后列秦军便高喊着‘杀荆王’,一队一队投入到这个血肉磨坊。

这时候破阵的长铍已经用不着了,人人近身紧贴,相格的是短刃。环卫皆有剑,虽不是钜铁所造,但也是上好的铜剑;秦军甲士很多人无剑,如此近距离的亡命搏斗他们只能用拳头、用牙齿、用斩首后挂在腰际的楚军头颅。

血肉横飞、头颅破碎,黑甲环卫和棕甲锐士嘶喊着互相倒下,但更多的环卫、更多的锐士又疯狂的冲将上来,继续之前的生死搏斗。楚军的阵列在急剧变薄,秦军的阵列也在快速的填入。当军阵最后三行环卫冲入血肉场时,命令中军后撤的锣声忽然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