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追杀楚王,探明楚军去向后李信速命义渠骑兵和数千卫卒从五里水北上占领马谷东谷口。奇怪的是此前驻守在谷口外的楚军竟然不见踪影,秦军不废吹灰之力就迂回到了马谷,阻截楚王去路。今夜之后,荆王必然翻岭入马谷,撞进义渠人的罗网。
只要能杀了楚王和他率领的那支铁骑,辛胜无所谓谁立功受爵,然而上天似乎被他报仇的决心感动,他说完义渠人天便下起雨来。雨水滴在辛胜手上,他一仰头,又打在他脸上。旁边骑将也发现天开始下雨,不由大喜道:“将军,荆人弓矢废矣!”
弓弩从来就不是全天候武器,除了因季节更迭造成温度、湿度变化影响使用外,一下雨那就更毁。这也是所有冷兵器强军都极端重视肉搏的原因,战场上打着打着忽然下雨的情况很多,遭遇战更是如此,总不能先喊暂停等太阳出来再打吧。弓弩皆不可靠,秦军并不倚重弩,楚军也是少数人重视弓。
雨滴落下,楚军也察觉到再也不能依靠善射的成夔阻挡秦人,歇息的他们站起身来,骑兵刀齐齐出鞘,迎接秦军天黑前最后一次猛攻。同一时刻,稷邑盆地通往南阳盆地的咽喉之地,复邑南面的大复山顶,县公斗于雉正带着几百名甲士用钜铁撬动一片山崖。
斗于雉拿下复邑的办法不是攻城,而是毁城。只要撬动大复山山顶一片即将脱落的崖石,复邑城内的秦军不被碎石砸死也会被碎石掩埋。山道狭窄,有城无城守一段时间都没有问题,最要紧的是要把十几万秦军关在稷邑盆地之内。
“报县公,崖石已动!”卒长兴奋的过来报告,为了撬动崖石,造府特意打造了一批工具。
“撬下去!”祭奠大复山山神的三牲之旁,斗于雉正在眺望西面的南阳盆地,那里,曾经是楚国的领土,那里还留有先祖的陵墓。
“唯!”卒长高喊一句奔至崖边,挥手道:“撬!”
几百名唐县县卒正立于山崖边沿,手中的钜铁撬棒深深插入山体裂缝处。听闻命令开始使劲撬动这片裂崖。崖石开始只是微微晃动,当晃动越来越大,连山体也似乎在摇晃时,‘咔嗒’,好像是什么东西断裂了,众卒脚下这一片裂崖往山下坠空而去。
‘咔嗒’声并未就此停止,裂崖下坠时下半部分从石壁上额外扯出一大块山体,以至于上方失去了支撑的崖石也往下崩塌。
“退!速退!”脚下山体连晃,吓得魂不附体的唐县县卒已经忘记了闪避,斗于雉的大叫让他们回过神来,终于有人知道往后退,这时候他们连钜铁也顾不上了,几百人跌坐后连滚带爬速离崖边。‘砰!’咫尺之外,崖石突然崩裂,急坠而下。
“啊!”此时脸上煞白的众卒才发出几声惊呼,他们又是爬滚到祭祀山神的三牲之前连连顿首,以请大复山山神恕罪。
山上楚卒给大复山山神顿首,山下复邑正是秦军生火造饭的时刻。不想天降奇祸,坠落的崖石好似一片乌云的盖城而来,轰轰几声巨响之后,仿佛经历一场地震的复邑被抹去了半边城墙,城内屋宇全部倒塌,烟尘笼罩着整个城邑,良久才听见秦卒的惨叫声。
“杀!”已攀至山下目睹这一幕的唐县县卒顿时高喊起来,一点也不知道他们山顶的同袍此时屎尿齐流,对着山神无数次顿首。
“杀!”若敖独行在大喊中第一个冲出山林,身后几千名县卒紧追着他,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前,这些人疾步冲向烟尘未散、碎石仍落的复邑。
雨一直下,勉强射了几箭之后,成夔不得不放下长弓,解下弓弦缠在脖子上,用自己的体温烘干已经潮湿的麻绳。战斗并未结束,收拾好弓弦的他也抽出骑兵刀,冲上前对着秦卒猛砍。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山间气温急降,漫天飞鸟密密麻麻的归林,唯有小山顶上两军甲士在生死搏杀,鲜血一蓬一蓬的洒出,溅落在黄绿参半的草地上。熊荆也拔出了自己的剑,已逾五尺的他力气还是太小,可他已和身侧保护自己的甲士形成一种配合:每当秦卒气喘吁吁的冲上来挥戈时,两边的甲士就会出剑将短戈架住,而他则迅速垫步突刺。
细剑不重,为了长度牺牲了劈砍,但可以刺。他每一刺都对准敌人的心脏,刺得疾也退的快,然后鲜血喷出,秦卒就抚着心脏倒了下去。杀人、尤其是杀敌人的感觉让人亢奋,接连刺死几个秦卒后,他忍不住嚎叫起来,然而这时,秦人已经退下山去了。
“大王连毙四名秦卒,勇也!”右史记事。这老东西写完就趁机大拍马屁,熊荆想笑也笑不出来,心里并不把这种刺杀当成自己的战功。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最后索性仰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喘息。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浅蓝色的天幕上,淡淡的、半圆的月亮已然升起。他忽然很想念母后,很想念芈。
“大王!”昏暗间领兵回援的妫景见熊荆倒在地上,目眦尽裂。他疾奔过来,跪在熊荆身前。
“不佞无事。”熊荆起身笑看着他。“前方如何?”
“哈。”妫景长嘘一口气。“禀大王,前方便是马谷。”
“马谷?!”马谷熊荆曾经去过,几个月前马谷内还驻有楚军。当然,这都是以前的事了,谁能想到撤军之后自己会亡命逃至马谷?
趁着最后一缕光芒,他迅速掏出马谷地图,还有指南针三天前溯溪水北上,指南针竟然东南西北的乱跳。他不知道的是,这一片埋有大量的磁铁矿,西汉尤其是东汉,据此不远的张畈便是一座冶铁城。若非如此,一行人早就到了马谷。
“距离谷口几何?”熊荆指着地图上山谷问向妫景。妫景其实并不熟悉马谷,好在随行的人里特意备了两名熟悉马谷的县卒,是他们与妫景一起去探查的路径。
“禀大王,翻过此山便是马谷,距谷口约十四里。”县卒揖告道。
“哦,那明日午时便可返回楚境。”熊荆闻言大悦,钻了几天山沟沟,终于钻出去了。
“大王有所不知。”妫景苦笑,“马谷里尽是秦卒,除了秦卒还有义渠人的骑兵。”
“他们是……”熊荆急问,半响才醒悟了过来。自己赴秦境之前曾命令大司马府开始疏散民众,收缩楚秦、楚魏边境上的一切驻防力量。
“禀告大王,亦非不是没有活路。”另一名曾经驻守马谷的县卒揖告道。“入谷后若往东北而行十余里,有一谷道可通魏境。”
“魏境?”进入马谷后其北侧确实有一条山谷。若这条山谷若可以一直往北,自然能到达魏境。位于南阳盆地东侧边缘上的比阳县到城阳,很多人不愿走马谷,一般是往正东先到魏境,然后出魏境南下,经沂邑而至城阳。
“魏境即秦境,且秦魏大军此时正汇于上蔡,我等入魏,离上蔡已不远。”熊荆回想了一下楚秦魏在这一片地区的城邑,缓缓摇头。
几百年前楚国曾在南阳盆地驻有方城,方城东侧的一段就经过马谷西面的谷口。方城西面是秦境,方城东面是魏境,而楚魏之国界就是马谷东谷口北侧的大山(白云山东麓),这山是比水的源头,穿过谷道进入魏境,距离秦楚大军集结的上蔡不过百余里。
“臣以为无虑。”妫景道,“秦魏大军集结于上蔡,城邑空也。我军尚有马四百八十余匹,若至平地,秦魏两军皆不知我踪,即便遇见,我军亦可避其锋芒……”
“伤者如何?药已不足。”熊荆一句话就让妫景无语。到今天,伤者已逾百人,确实的数字是一百一十三人,其中四十多人是重伤,而逃亡间几匹驮药的马不小心摔下了山谷。
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妫景过来后其余骑士不自觉的也靠了过来。听闻大王虑及伤者,项超激动道:“禀大王,臣有一策可……”
“不听。”黑暗中熊荆瞪了项超一眼,他所谓的策就是举着旗、冒充自己引开秦军。骑士皆公族子弟,熊荆不想无端任何一人损失。
“臣请大王行项超之策。”妫景立即揖道。他之后,其余骑士跟着揖求。
“大王,”右史也道,“明日辛胜当有新卒相援,若马谷秦卒知我在此,前后夹击,危矣。”
“此处不能久留,然,”熊荆根本就把众人的话听进去,他想到的是能否冲出马谷谷口。只是马谷内的秦军也知道自己会全力冲向谷口,他们大可以在谷口布置一个陷阱等自己罗网;若是往西,那是秦境,也不行。
“魏境有何城邑?”熊荆不得不把出路放在北面。若能占领一个城邑,很多伤员能活下来。
“禀大王,自先君平王迁道、房、沈等国后,此地唯桑隧有邑,离此最近。”右史道。
“那就拿下桑隧!”熊荆不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