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瞬间急促起来,除了最前方护卫舟队的大翼外,其余战舟一艘接一艘的迅速右转,冲向鸿沟东侧的浅岸。战舟刚刚停稳,甲板上的甲士便不等舟艏的木梯下放,直接跳进齐腰深的沟水里,霎那间,右岸鸿沟水浪花四溅,好似沸腾。
舟师一进入魏境烽火便燃起,可惜烽火不是飞讯,无法告之来袭的楚国舟楫数目,且之前每日都有烽火警报。好在秦魏两军的侦骑遍布鸿沟阻塞处以南百余里,如此才知楚军几百艘舟楫正航向大梁,分布浮桥左右岸的秦魏两军速速列阵,等待楚军舟师登岸。
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之。右岸早就列阵以待的秦军踏着鼓声不断前进,只是他们无法确定舟师是登岸还是要拉开沉在鸿沟里的舟楫,故而在舟师甲士登岸之际,他们只行进到登陆区域的前半段。眼见楚军甲士好似潮水般涌上岸,不得不停止前进的脚步猛扑过去。
为了迅速列出阵势,项燕没有像淮水之战那般选一两个突破点,而是全军一同登陆。大翼战舟上虽有荆弩,舟师虽有投石机,但平摊在长达十五里的登陆区域上,根本不能阻止扑过来的秦军。此时后排甲士还在紧张的着甲,岸上只有最先着甲的三排甲士,仓促列成的单薄阵列看得诸将无比揪心。
“不需着甲、速速登岸!不需着甲,速速登岸。”战场上杂乱声一片,卒长、偏长、誉士的声音完全被敌我双方的鼓声、呐喊声覆盖。陈师大翼上的誉士陈鸿急得几乎发疯,他不再喊叫,而是抓住士卒后直接推他们下甲板。
“不需着甲,速速登岸!”连续扔下去几个人,陈鸿才再次大喊起来。这时候舟上士卒都懂了,战情无比紧急,已经没有时间着甲,闻声纷纷跳水登岸。
“速速登岸、速速登岸。”陈胜身子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他目光还在看着那些甲衣,脚步则不由自主跟着诸人跳下了水,在齐腰深的沟水里奔行几步后,他发现自己的履不见了,只能像越人那般跣足上岸,值得高兴的是他不再是列于后排,而是列在第四排。
“箭!敌箭……”立于军阵最前的卒长见秦军队列飞出一片弩箭,当即大喊敌箭。前三行甲士不待他喊就把铁胄上的面具拉下,后排矛手则贴身站立在他们身后,靠着他们的身躯挡箭,再后面一些还未列阵的矛手奔跑之际根本就没有听到卒长的喊声,也没有看见秦军阵前的臂弩手放箭,待箭矢飞来再作反应已经晚了,顿时被射到一片。
‘当、当……’箭矢击打在前排甲士的盔甲上,也敲击在陈胜戴着新式铁胄上。此时的他虽然还在喘息,可心里突然生出一阵温暖:他有个铁胄。
“箭!敌箭!”卒长再度高喊,这次矛手们全都听见了,没有盔甲的他们立即奔至阵后,跽坐以躲避秦人的弩箭。卒中的弓手也插箭在地,对准五十步外的秦军连连发箭。
“杀!”臂弩只射了两轮,第二轮射完戎车上的秦军校尉忽然发现射箭只会让敌人有更多的时间列阵,于是取消第三轮射击,命令士卒直冲上来。
“杀!!”秦军直冲而来,矛卒卒长见此发出更爆裂的呼喊,命令前排矛手前冲。
以三排矛手冲击敌阵是楚军矛阵的基础战术,只是作战条例上还要求矛阵冲击前必须先试探敌人队列的虚实,通过诱敌、小规模阵战破坏敌军的队列。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有的只是刃对刃的对刺、血与血的激荡,
‘啪、啪、啪!’先是一阵密集的木拍击声,然后甲士才猛撞在一起。前排秦卒手上再也不是短戈,而是两丈长的酋矛,他们身上再也不是皮甲,而是精心编制的石甲。夷矛捅在石甲上,石屑横飞,有一些竟然没捅进去。而酋矛未及身便被楚军甲士高举的夷矛拍了下去,靠着石甲保护,没有刺死的秦卒再捅,也不过捅在钜甲上。
这时候见血的夷矛已从秦卒的身体里抽出,对准敌人再捅。夷矛比酋矛长四尺,钜甲的防护好于秦军身上的石甲,只是秦军纵深有二十排,楚军前冲的甲士只有三排,兵甲确实占优,可这三排甲士被秦军士卒挤得连连后退。
‘咚咚咚咚……’秦军的建鼓这时敲打更为急促,鼓声激起的声浪铺天盖地,将鸿沟与涣水切割出来的三角形土地上的十三万甲士尽数吞没。注视着整个战场的项燕瞳孔猛然收缩,他看到了秦军的戎车。这些戎车曾出现在清水之战,它们冲击过楚军的左翼,现在,它们又要冲击着楚军缓缓包抄的右翼。
“上将军!”彭宗也看到了秦军的戎车。因为距离的原因,秦军只来得及攻击楚国的左翼和部分中军,右翼得以从容登岸,此时正对秦军军阵进行迂回,一旦迂回完成,秦军必败。
“不必惊慌。”戎车两排,每排大约有两百多辆。车上五彩羽旌在秋风下上下晃悠着,好似项燕此刻的心。“右军是精卒,精卒懂得如何对付戎车。”
“大王,看。”熊荆这时候已经登岸,可惜骑士的战马还没有从战舟上下来,众骑士中只有他骑在不服身上,项超、妫景等人眼巴巴看着。他们也看到了秦军蓄势待发的戎车。
“戎车!”熊荆看到了秦军的戎车,他胯下的不服正不断抖动,马蹄抬起又落下。
“戎车欲冲我!”妫景听说过清水之战被秦军戎车冲的七零八落的鲁地士卒,不免有些担心。
“战马?战马何在?!”熊荆也急了,他回首望去,却见那几艘装马的大翼乱成一团,只有少数几匹战马卸下了甲板。
‘噗噗……’不服连打几个响鼻,这匹快五岁的河曲公马似乎比它的主人还要性急。熊荆转身不再看身后大翼时缰绳有了些放松,它竟然以为得到了命令,跨步就奔了人群。
“大王!”长姜心胆皆碎,老迈的他往前疾扑,可惜却扑了一个空。
“大王!”妫景、项超这些骑将也大骇,大王只有一骑,岂能上阵杀敌。
熊荆也不清楚不服怎么就跑出去了,短暂的惊慌后他不知为何哈哈大笑起来。这似乎在笑自己的愚蠢:大司命要一个人死的时候怎么也活不了,大司命要一个人活的时候怎么也死不了。自己从来都是被诸人保护,为何、为何就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杀一个秦人?
“勇敢、勇敢。”他喃喃着将腰间的细剑抽了出来,策马往楚军军阵最右端疾奔。
“大、大、大……大王!”项燕正在细看秦军的戎车列阵,高处的了望手看到单骑奔向阵前的熊荆,吓得结舌不已。
“大王?”三头凤旗还留在原地不动,可骑将们乱作一团,儿子项超正奔向沟水,抢过战马一跃而上。而顺着了望手指着的方向,一名骑士正在绕过楚军右翼,战马的颜色极为熟悉,是大王那匹名叫不服的棕红。
“是大王?”项燕心悬了起来,见了望手连连点头,他忽然厉喝:“确是大王?!”
“然也。”了望手终于不再结巴了,他对大王的坐骑和骑姿再熟悉不过。
“这……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彭宗瞬间吓懵了,以往大王出现战场上,哪一次不是重重护卫,可这一次、这一次……
“将军,荆人。”登岸的楚军沿着鸿沟之岸列阵,上半截被己军疾攻时,下半截正往北、往西旋转,以图勾击己军的侧后。这样长达数里的大迂回中,一名楚军骑士突兀的出现在楚军右翼阵前,不得不惹人奇怪。
“荆人?”车营之将羌只对那名骑手瞄了一眼便不再注意。
戎车冲击必须先平整道路,冲击过程中还要骑士护卫,以防敌军骑士射箭惊扰服马,造出阵列混乱,这一名楚军骑士什么也阻挡不了。
“禀将军,路平也。”一名骑士从车阵的间隙处奔来,向羌报告道路已平整。
“传我军令:冲击荆人!”羌大喊,排成数里宽的戎车车阵得令后立即策马。冲阵的戎车有四匹服马,御手凶狠的鞭策下,服马嘶鸣了几声,拖着戎车开始疾奔。
戎车冲击的威势比重骑兵还要足,四百多辆戎车越跑来越快,疾奔而来,轰隆隆的声音盖过战场上的鼓声。车阵之后是滚滚烟尘,烟尘中夹杂着御手的呼喊、马的嘶鸣,让人不寒而栗。
“驾!驾!”熊荆低着身子,随着不服的奔跑起起伏伏,这是高速骑乘时的必须,人与马必须合二为一,以一个节奏奔驰。喊‘驾’的时候,他的牙齿正因为这样的起伏不断碰撞,发出‘得得得得…’类似马蹄的声音,这种声音很细小,细小到只有他才能听见。
“呀!”衬着戎车所拉出的烟尘,两名秦军武骑士纵马奔来,其中一人用弩机对准熊荆射了一箭,弩箭不中,他懊恼的扔掉弩机,呀的一声抽出铜剑,面目无比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