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荆带着这样的思虑入眠,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听见了一阵吵闹,很快长姜就把他唤醒了。这时候只听见舱外红牟的声音,“敬告大王,海舟或至养马岛!”
夜间桅杆顶上也有望手值班,有礁石的地方就有浪花,黑沉沉的大海如果看见白色浪花,那肯定是靠近了陆地或者海岛。今晨第一班换班的时候,望手发出了警报,说左舷有白浪。再测水深,已不及四十米,这肯定是海岛或者大陆。
“几时了?”天依然蒙蒙暗,越来越嗜睡的熊荆睁不开眼睛。
“禀告大王,已是旦明。”红牟道。“臣欲派小舟登岸,不知……”
“落锚等天亮,转一圈再看,也许是朝鲜。”熊荆说罢又想倒下床去,好在早膳已经送来了。
以第六个时辰正中为中午十二点算,旦明就是早上六点,北方天亮得晚一些,但也没有晚多久。熊荆吃完早膳天就大亮,站在艉楼甲板往西南看去,一眼就看见了岛上火山状的汉拿山。
“正是养马岛,绕到北面登岛。”熊荆心中大定。
“大王……来过此地?”马尹也举着陆离镜再看济州岛,他有些不明白为何大王如此笃定此岛可以养马,且刚才的神态好似曾经来过一样。
“未曾来过。”少司命号正在起锚,“然今后此岛便为不佞所有。”
从岛的南面绕行到岛北面的成山,整座岛展现在诸人面前。岛上郁郁青青并非全是森林,转到北面时,汉拿山下全是青草地。马尹看到草地就点了点头,养马首先一点要气候适宜,不能太湿润,另外一个就是草要肥美,这样养的马才壮。济州岛符合这两个条件,唯一的缺憾就是在海上,运马运物都不方便。
“若胡人运来公马,十年后可孳生多少良马?”因为风向的关系,少司命号正如螃蟹般横行。熊荆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禀大王。若以新法孳生,一匹公马一年可使三十匹母马产下十五匹马驹。”马尹道。万里之外运来马种不易,他只能按公马算。“十年可孳生一百五十匹马驹。五年后这些马驹中可再选出数匹公马,或可有四、五百匹良马。”
“一匹就有四、五百匹?”熊荆点点头,他明白马尹计算的逻辑。“五年后若再选公马,这些公马要比其父差不少吧。”
“然,确要矮小不少。”马尹答道。“我国养马,公马难觅,母马亦难求。”
“国内有多少母马?”熊荆问道,他说完又补充道:“戎马之母马。”
“或有两三千匹。”戎马是服马,体壮;狄马是草原马,体弱。
“若母马不缺,只需二十匹公马,十年便可有万匹良马?”引进优良的公马与戎母马交配,这是楚国的马政思路,也是无可奈何下的选择。并且,这还是得益人工授精的结果,不然一匹公马只能配十匹母马,如此公马的数量将上升到六十匹。
“然。然则大王应知,万匹良马中仅有一半是公马。”马尹提醒熊荆不应该忘记雌雄,这个时代骑乘的都是公马。答完他又不确定的问:“只是那胡人真能送来二十匹公马?”
“不能。”熊荆摇头。“不佞以为胡耽娑支带来的公马体重太轻,也不合适骑乘,最合适者的应当是西洲马。”
熊荆很自然的说起了西洲马,只是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西洲马是什么样子。
“能运来否?”马尹轻轻的问了一句。对他很想见识见识西洲龙马,却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
“一定能,只是颇费时日。”熊荆道。海路运马不是难事,三十多米长、九米多宽的运货海舟一次就可运马上百匹,不过这需要好几年时间。等西洲公马运到济州岛,恐怕要在四、五年之后,这就只剩下五年的时间。
五年时间按照马尹的算法,一匹公马一年只能产下十五匹马驹,五年就有七十五匹。如果能运来一百匹公马,配上三千匹母马,五年就能有七千五百匹好马。公马占一半,那便是三千七百多匹,减去不合适骑乘的公马,当有三千骑。加上前面五年孳生的,或有四千骑。
想到这里熊荆心里有些发苦。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又是海岛养马又是远洋贸易,却只能弄出四千骑兵,难怪廉颇会说楚国不应该练骑兵,只适合发展舟师。
思虑着自己所花的成本,熊荆并不后悔。冷兵器时代,优秀的骑兵是必须的,没有优秀的骑兵,那又会像清水之战一样,楚军侦骑被秦军压制,战场对秦军单向透明。
“大王是否此时登岛?”少司命号、湘夫人号的甲士已经划着小舟登上了海岛,细白的沙滩远处便是青青草地,楚字大旗和三头凤旗飘荡正在海岛上空,舰长红牟奔过来请示熊荆。
“登岛。”熊荆点下了头,既然来了,他当然要登岛跑一圈。这次还带了七八匹马,他和马尹几个要在整座岛上转一圈。
“有人!”少司命号在小艇的引领下躲避着礁石缓缓靠岸,这时候桅顶的望手发现了情况:他看到几个人隐没在岛上的灌木丛里。
“何人?”红牟急问。他很担心遇到齐国人。
“乃野人。”望手已经看清楚那些人了,衣不蔽体的野人闪出灌木丛往大山奔去,
“哈哈!”原本有些紧张的水手学员们当即一阵哄笑。众人哄笑间,左史放飞了两只信鸽,将熊荆平安抵达养马岛的消息传至郢都。
“确是养马之地。”马尹登岸之后特意拔了几蓬嫩草,拔的时候把下面的枯草也带了出来。
汉拿山流下的十几道溪流将六十公里长的岛屿隔成十几块,每一块草地都生长的极为密实,上去像踩在寝衣上,软绵绵的。马吃的是草,多少公顷草地养一匹马是有限量的,用现代的术语这叫载畜率。草甸越厚实,草就越肥美,载畜率就越高,不到一公顷也能养一匹马,如果草地贫瘠,那两公顷养一匹马也够呛。
除了草,还得有水,汉拿山留下的十几道溪水正好可以饮马,这也是济州岛草地肥美的原因。最后还有一个原因熊荆也不知道:汉拿山实际是一座休眠火山,几千、上万年前火山喷发时在岛上落下了无数火山灰,有火山灰的地方土壤都很肥沃,野草自然长得茂盛。
看见马尹的老脸上露出微笑,熊荆也连连笑起,“今后此岛便是不佞之马场,受卿管辖。马匹之重要不需多说,若舟师能配上骑兵……”
在战舟的战略机动性上,加上骑兵的战术机动行。熊荆真不知道这样的军队该叫舟师还是叫骑兵,还是叫舟骑兵,但它攻击性将是惊人的,特别是袭扰性的攻击。楚国必须要有一支这样的部队袭扰敌人,扰乱其后方。
“臣敬受命!”马尹深揖,神情极为严肃。
“岛上一切物资郢都都将优先调拨,舟楫也是如此。”熊荆再道。“过几日不佞回去时你整理后看岛上还需何物,回郢后不佞将交人速办。”
“唯。”马尹认真思索起来,岛上一无所有,随行的圉童、臣、工匠不过二、三十人。好在海舟上有粮秣、有军帐,有许多用得着的东西。“大王,与岛上养马,那骑卒……”
养马在海岛,骑兵却在郢都培养一名骑兵极为昂贵,特别是在南方楚国。也就只有郢都有财力养一支几千人的骑兵。其余县邑不过几百、几十骑,还全是劣马。现在马和人不在一起,训练便变的困难。
“此事……”骑兵训练是从岛上运马、还是从大陆运人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熊荆也没有想清楚。他只好道:“秋冬马壮,骑卒或可登岛,马成年后则离岛。”
“如此最好。”马匹沉重,马尹不希望马匹运来运去。
“见过大王。”湘夫人号代理舰长也是航校生,冒之后,氏无勾,名长。他过来是问何时开始卸货的。马匹、给养、马场用的铁丝网,都装在湘夫人号上。
“此刻便卸。先浇筑码头,装上起重机。”熊荆吩咐道。两首海舟加起来三、四十吨物资要卸在岛上,靠小艇驳运千难万难,不如浇筑一个码头,用鼠笼起重机装卸。“封人何在?”
“臣在。”一个年轻的钜铁府工匠冒了出来,他脸惨白,应该是刚吐过。
“可曾看好在何处浇筑码头?”海舟上水泥、沙子、碎石、钜筋、毛竹、木模板都是现成的,只要看好了地点就能开始浇筑。
“禀大王,已看好。”封人揖道:“今日开始搭脚架,明日便可浇筑。”
“不必着急,多看几处再定。”熊荆的话让几个工匠松了口气。海上是平稳,但登岸的时候小艇飘来荡去,不少人都吐了。
“大王,此行还需去朝鲜、燕地,”长姜提醒道,他怕熊荆再此耽误过久。“还有齐国。”
“不急,不佞五日后立岛。”熊荆盘算了一下时间。“朝鲜就在岛对岸,最多十日;燕地十五日;齐国也十五日,剩下十日刚好返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