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阻击
作者:贰零肆柒      更新:2018-09-13 01:28      字数:3254

这倒不是说楚军幕府谋士无能,而是他们无法体会秦人的用心。国尉府谋士从未想过要把楚军消灭在战场上,他们是想将楚军堵在渭水之北,待粮尽再做围歼和追击。这才是最省力的打发,秦军追求的是胜利和首级,不是荣誉。

环境决定人本身,这种环境包括肉眼看不到却能感受得到的等级。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想法,这是所处环境下的最优选择。

站在秦军的角度,饿死楚军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一如长平之战饿死赵军,最后迫使赵军全军投降。渡渭之战类似于赵括突围,只要顶回去就行。但是碍于楚军的巫器,顶回去必须和楚军搅在一起,所以不能先于渭水南岸列阵,而是要等楚军先过河,再冲上去把他们赶下水。

抱着这样的思想,秦军才将骑兵布置在阵前,将步兵布置在了阵后。常规作战中,这是完全错误的布置,步兵才是决战的主角,骑兵即便布置在军阵中间,也是寻隙而攻,不可能代替步兵在战斗的作用。决战如此,可如果仅仅是一场阻击战,用行动迅速的骑兵冒着炮火攻击楚军渡至渭南的先头部队,那就完全合理了。

秦军将几十万人的决战转变成一场不足十万人的阻击战,己方主攻的是两万五千名骑兵以及数千名弩兵,敌方参战的是渡过渭水不到三千名的步兵,以及渭水北岸发射铁弹的巫器之军。剩下几十万只能在战场之外观望。

针对这种布置,楚军战术自然要作出相应的调整。然而谋士法算的争论还没有结束,熊荆就策马前行了。他不会等待、也不屑用谋士绞尽脑汁想出的万全之策,他只有一个王者直面挑战的真实本能。抱着这种本能,他迅速的行动,希望在对岸楚军被秦军击溃之前奔至渭南。

楚军骑兵紧跟着熊荆身后的王旗,渭水对岸的秦人也注视这面旗帜。他们看到三头凤旗从楚军左翼飘向楚军中军,从六座浮桥中最东面的一座飘向渭南。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君王去阵前誓师已非常危险,何况是一马当先的冲锋。

“荆王……”连卫缭身边的仆臣也忍不住出声,从来没有哪位君王会如此勇敢的近乎鲁莽。卫缭脸上却全是担忧,他极为担忧的看着赵政他越来越觉得昨天荆王主动退却是精心设计的计谋,而他担心的赵政正平端着陆离镜久久不语。

朝阳刚刚升起,阳光照射在那副铮亮的钜甲上,不时闪现耀眼的光芒。他所注视的人先是在渭水北岸奔驰,抢渡的楚卒让出浮桥后,他方策马踏上浮桥,径直朝渭南而来。

英勇无畏的少年,肆意无拘的青春,看着这一幕,赵政没有别的思绪,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不过他胯下的赤骥并不同意这一点,这匹性情暴躁的索格底亚那六岁公马听闻鼓声便开始躁动鸣叫,它想和它的同类一起,奔驰在战场之上。

辕门内一干不敢置信的人当中,唯有亚里士多德四世不断的点头,他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格拉尼卡斯会战(波斯三大战役首战)的现场,不过是站在波斯大军这一边。那次著名的会战中,面对隔河阻击的波斯骑兵,亚历山大大帝和楚尼王一样身先士卒,率领着马其顿骑兵冲过格拉尼卡斯河,最终获得了会战的胜利。

想到格拉尼卡斯会战的亚里士多德四世不由生出些恐惧,他恐惧秦尼骑兵战败后秦尼大军彻底崩溃,那时候自己将裹挟在乱军之中,生死不卜。

有人惊讶、有人担忧、有人羡慕,有人恐惧……,这都是战场之外的旁观者。在他们前方,身处战场的中军之将赵勇一面留意冒着炮火前进的弩车,一面看着那面飘过渭水的凤旗;更前方,率领骑军的辛胜一看到那面凤旗便爆射出兴奋的目光,他必要将荆王斩于马下!

“列阵!列阵……”秦军弩车在前,骑军在后,裹挟沙暴而来。渡过渭水的士卒被吹的睁不开眼,他们只听见阵前卒长在高喊列阵。靠着深入骨髓的惯性,他们以卒为单位熟练的列出了阵势。

浮桥设在两师军阵之间,每师军阵宽六十列,加上军阵之间留开的空间,浮桥和浮桥相距八十米。桥长五百多米、宽二点四米,此前均分在六道浮桥北端的息师、郢师的着甲士卒只能单列跑步通过,奔跑时前后间隔两到三米。一刻钟时间,每道浮桥只能通过大约五百人,最多不超过七百人。秦军逼近时,几部稍晚才铺好桥面的浮桥,通过的士卒还不足一个卒。

列阵的命令一下达,他们退至浮桥桥头十米外,尽量缩小军阵的宽度,矛尖前指向沙尘中迷糊不清的秦军。区区几百人抗击数万人,能让甲士不惧的除了大喊大叫鼓舞士气的誉士和军官,再就是头顶不断飞过的炮弹。

渭水北岸,十六门攻城炮也抬起了炮口,加入了轰击序列。三十二斤重的炮弹逆着猛烈的东南风,呼啸飞过渭水、飞过楚军单薄的军阵,最后落在渭水南岸的泥土。当弩车逐步逼近到一千二百米时,炮弹终于开始命令目标。

‘砰’的一声巨响,被击中的弩车巨震砸毁,挽马随之嘶鸣,竭尽全力想挣脱缰绳。炮弹,这种带着呼啸而至的东西是它们从未见过的事物。

“加疾!加疾也!!”炮卒军官在硝烟中大喊,十四岁的炮手以更加迅捷的速度清理炮膛、装入火药、塞入炮弹……。炮声更加猛烈,不断有弩车中炮侧翻。

然而弩车横排而进,彼此间隔十数米,并不是齐聚在一起。六、七十门火炮轰击宽约三千多米的目标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并且弩车在快速向前,炮兵只能预估提前量调整仰角开炮,这样的命中率可想而制。短短两分钟不到,射程已经能覆盖渭南楚军的弩车陆续停车上弦,瞄准屏护浮桥而列成六个矛阵的楚军士卒。

“射!”弩将韩申嘴里爆出一声呐喊,令骑一挥,两百多支弩箭射向桥头的楚军。丈长的弩箭破空飞行三百多米,没入屏护浮桥的楚军矛阵。

“盾!举盾……”最先过桥的楚卒不但全身双甲,还带有盾牌。卒长命令举盾,全卒立即举盾,然而强劲的弩箭还是破空而来,其中一发射穿卒长,余势未消的箭矢将他拖向后方,与一名誉士串在了一起。等几十发弩将射完,前排誉士多数中箭身亡。

“退!”第一轮弩箭射完的弩车没有原地上弦,而是后退五十步再度上弦。楚军炮兵根本没想到他们会后退,发射的炮弹全部打在它们身前。

“射!”并不长的间隔,韩申再次下令疾喊。令骑挥下,两百多辆弩车射出了第二轮弩箭,接替前两排誉士的甲士再度被射毙。

“进!”不断前进后退是弩车躲避炮击的有效方式,看着那些陷入泥土里的炮弹,韩申得意的笑,根本没有看到浮桥上那面凤旗越来越近。他身后的辛胜则死死盯着那面凤旗,他已经等不及弩车的第三轮齐射了,一看到那边凤旗快奔到渭水中央,他立即令道:“攻!”

“攻!”军吏挥旗疾喊,随着这道命令,已经列好冲锋阵势的骑兵快步向前,数万只马蹄践踏着大地,好似鼓槌在击打建鼓。‘哒哒哒哒’的声音一开始舒缓,随后变得急骤,到最后整块大地都在震颤。

“秦骑!秦骑也……”卒长阵亡,前排誉士几乎覆灭,秦军骑兵带着席卷天地的声势而来,剩余的甲士本能的惊惧。他们还未攥紧手中的矛,位于最前列的畴骑已经冒着楚军弓手的箭矢疾冲而至,夷矛虽然捅中了战马,但矛卒也被战马撞飞。

与楚军重骑波浪般的持续冲击不同,秦军畴骑是一次性的狂暴猛击。前排骑士如果倒下,后排战马会踏着他的身体往前疾冲。‘啪啪啪’的矛断裂声,士卒的呼喊声,战马的嘶鸣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畴骑和楚卒也混杂在一起。

畴骑冲过,浮桥南端六个楚军矛阵有四个破裂散乱,只有两个顶住了畴骑的冲击。这时候秦军轻骑又至,弩箭纷飞,破裂的军阵更加破裂,散乱的军阵更加散乱。

浮桥上的熊荆看着这一幕,心里只有焦急,毫无恐惧。秦军反其道将骑兵布置在阵前让楚军失备,他必须挽回正在崩坏的局势,不然攻心之策全部失败。他还是晚了一步,等他快冲到桥头的时候,桥头剩下的楚卒已所剩无几。

“大王……”一个原本打算退走的息师士卒一转身就看到了桥上快步奔来的熊荆。他不敢确定来者一定是熊荆,可他认识那面三头凤旗。

“大王!大王至矣!”他忘记一切的呼喊,整个人不再狼狈,唯有振奋。

非常轻微地‘噗’的一声,剑锋削过,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等挥剑的辛胜冲上浮桥,他的头颅才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