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得到马镫之后,很快就对楚国以及关东诸国形成了骑兵优势,这是此前已经预料到的。 就像后世小公司的任何创新最终还是大公司得益一样,这是件无可奈何的事情。秦国没有马镫照样有武骑士,楚国没有马镫,就要被秦国武骑士压着打。
龙马数量过于稀少,而且得到的时间也太晚,套用中原诸国的纪年,熊荆七年龙马才全部运抵养马岛,当年只产下四百多匹马驹,八年、九年才勉强各产下千匹。按一比四的交换比,要想对付秦国四到五万武骑,最少需要一万匹龙马。
骑士、马匹对楚国来说都是宝贵的,骑士必须从小花费力气养成现在贵人誉士们的嫡子、余子全都送到养马岛,四、五年后他们才能出养马岛成为骑士扈从,又要四、五年他们才能成为真正的骑士。
然而对秦国来说骑兵并不比步兵贵到哪里去,北地郡、上郡,还有赵国之前的九原、云中郡,有数不清的骑手,这些人不要苦心培养十年,随时征伐即可,他们的骑术不逊于楚国苦心培养出来的贵族骑士。马匹那就更不在话下,只要秦国支付足够的报酬,战马绝不会成为瓶颈,数倍的挽马才是瓶颈。
战争很多时候也是一种贸易,也存在绝对贸易优势。即:在某一兵种(商品)的生产上,一国所耗费的劳动成本绝对低于另一国所产生的在该兵种(商品)生产上的优势。
这种优势来源于有利的自然禀赋或后天的有利条件。自然禀赋和后天的条件因国家而不同,这就为国际分工提供了基础。因此,各国应当遵循国际分工原则,在国际分工的基础上开展列国战争(国际贸易),以形成对应各国兵种(商品)优势的势力范围。
从这一点看,包括整个方城,秦岭淮河以北都应该抛弃。楚国的优势在于舟师和山地步兵,而非车兵骑兵,然而秦岭淮河以北恰恰是人口密集区。抛弃这一地区的结果就是丧失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口。
迁徙是不可能的,长江以南地区最多迁徙六、七十万户,三百到三百五十万人。如果要保住这大部分人口,就要以极高的成本与秦国在秦淮线以北拼硬拼骑兵。在五年后龙骑数量达到一万匹以前,楚国没有优势。
懂的臣子知道其中利害,不懂的臣子不敢再瞎说,明堂里一时间没人说话。熊荆似乎能够看到,春天的时候,成队成队的秦军骑兵举剑四掠,杀戮田野里正在播种的农人;秋天粟米将熟,他们又将举着燎火,到处焚烧金色的禾苗。骑兵是具有战术机动优势的兵种,深入敌境三、四百里袭扰再正常不过,而这三、四百里正是楚魏齐三国的产粮区。
“巴蜀,”熊荆站了起来,一侧两名寺人正拉着大幅地图。他的手拍在在蜀国的位置上,很坚决的道:“今年必要夺之!”
他的话群臣点头,拔下秦汉中与巴蜀是大司马府今年的既定策略,但之前所强调的是秦汉中而非巴蜀。拔下秦汉中,与陇西郡以西的湟中羌人遥相呼应,楚军可以攻伐、占领秦国的陇西郡。
周人让秦人先祖迁居西犬丘(今天水市附近),是一种迁徙镇压策略。环境,或者更通俗的说法是屁股决定一切。赢姓如果在齐地,他们就是周人的敌人,如果迁徙到陇西,他们就是周人最忠实的盟友。如果他们不依靠周人抗击戎人,自己就会被戎人吞灭。秦国几代先祖战死沙场,扫平西戎,才被准许在秦(今清水县秦亭)修筑城邑。
距冢山最近的冀县,就是秦武公时‘十年(前688年),伐、冀戎’得到的土地。羌人也数次被秦人驱赶,抱罕、狄道,这些地方听名字就知道戎人居住的地方。不说羌人与楚人先祖亲戚,本着敌人的敌人是盟友的原则,楚国也要资助羌人,让他们在陇西闹起来。
“务要拔下秦之汉中,当与羌人相盟,助其夺陇西。”熊荆又指着湟水,这也是大司马府的计划。
“甚不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声。“臣以为此计必不成。”
“为何不成?”熊荆不解的看着石,他搞不太明白反对的为什么是他。
“我若与羌人相盟,秦人必卑戎人也。”石道。“大王可知寡妇清?”
“知。”熊荆点头,他还知道秦始皇皇陵里的水银全是寡妇清提供的。
“大王可知一钟清酒值几钱?”司会再问道。
“一钟?齐钟还是魏钟?”熊荆不明白石问的是齐国钟还是魏国钟。如果是齐国钟,那就是十石,如果是魏国钟,就只有六石四斗。
郑国渠完工后,可以灌溉的田地亩收一钟。秦亩是大亩,等于两点五小亩。一小亩上田遇到丰年亩产才有两石七斗,换算成秦亩,即为六石七斗五升。这是上田丰年才有的产量,如果是平年、小年,那就只有六石左右。
“自然是魏国之钟。”石道。
“若是魏国之钟,”熊荆想起前次王宫簿室说起的清酒价钱,道:“不过五、六百钱。”
“天下皆知秦人抑商贱贾,事末利而贫者,举以为收孥,然寡妇清为秦之大商,其先祖得丹穴,擅此利数世,家亦不訾,富可敌国,秦王为之筑女怀清台;乌氏倮畜牧,与戎王买卖,其马牛以山谷计量,秦王令倮比封君,入章台与群臣视朝列班。此何也?秦王重商贵贾乎?”
石说话时目光微微看向大司马府那些司尹,他觉得大司马府真是一点也不懂商贾之术,因为不懂商贾之术,故而他们把不准秦国真正的脉搏。
“为何如此?”以前的某本书里,寡妇清被称为琴清,是赵政的太傅,与那什么嫣然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后来他才知道琴清就是寡妇清。然而知道熊荆也没有细究为何在秦国这样一个重农抑商的国家,会有寡妇清这样的巨富商人,秦王还给她筑女怀清台。
“寡妇清者,巴人也;乌氏倮者,戎人也。秦国素以戎狄之人为贵,以本国黔首为贱,此久矣。两人虽为大商巨贾,然因其皆戎狄之人,故而筑台列班。”石的解释出乎意料。“商贾如此,庶民亦如此。臣窃闻秦(昭)襄王与夷人相约:秦犯夷,输璜珑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
杀一夷人需偿璜珑一双,价逾十金;杀一秦人赔清酒一钟,不过五、六百钱。夷人身贵似金,秦人命贱如狗,此秦国治戎狄之策也。
今我与羌人相盟以谋秦之陇西,若秦人一改前策,以羌人为贵,以秦人为贱,羌人仍听我否?此前羌人弱也,秦人逐之,与我相盟羌人强也,秦人贵之。彼时我仅以羌人为友,秦人却奉羌人如父,孰能比?”
石这番话以前,知彼司也报告了秦国‘贵夷’这个问题,只是因为之前的外交策略是联合巴人、蜀人,准其复国,策略不好反复,故而暂时按下忽略。等到年终回顾对巴、蜀的外交得失,楚国是完败的。
一如石所说,楚国‘仅以其人为友,秦人却奉其人如父’。论跪舔功夫……,不对,这不能叫跪舔,楚使好像是太一神的神使,带着一副硬邦邦的脸孔去恩赐巴人和蜀人的。禀君巴人被压迫的太久太惨,跪着受了,蜀人根本不甩楚使,阆中巴人干脆杀了楚使,砍下他的头送去了咸阳(好在这不是楚人,是定居旧郢许久的阆中巴人)。
当然,秦国也不是对所有夷人都跪舔,打不过的、很难对付的才有这种资格。简而言之就是畏强欺弱、欺软怕硬。这和庶民是一样的,谁能伤害他,他就巴结谁;谁会善待他,他就欺负谁。大司马府贵族太多,不懂庶民的处事逻辑,才会把不准秦人的脉搏。
“秦人如此,然羌人如此否?”石说得众人无语,但还是有反对之人,军政部部尹弋醉对石之言就很不以为然。“臣前岁与大王居羌地数月,羌人与我楚人亲戚,虽不祀太一,然彼等祀火。无弋爰剑被秦人焚之不死,羌人崇之为大豪。
楚人与秦人仇怨不过百年,羌人与秦人仇怨数百年。羌人因秦人奉己如父便与秦人盟好?此大谬!秦人奉我楚人为父,我楚人便与秦人盟好乎?”
弋醉年轻,能为军政部部尹,一是因为其父是弋阳侯弋菟,二是因为他是大王之私(姊妹之夫称为私)。年轻人说话全是血气铿锵之辞,声音是响亮,说服力真不如石。
“若秦人真奉我楚人为父,未必不可能与秦国言和。”淖狡笑了笑,换来弋醉的怒视。“大王,臣以为对羌人当慎之,若其能率众攻入陇西,与我会于汉水之源,可予其兵甲;不能,则不予。”
“岂能如此!”太宰靳以反对。“今冬羌人大豪将嫁女于大王为夫人,自此羌人乃我楚国姻盟之邦,如此相待,反使羌人亲秦背我。臣闻羌人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详,此种人尚不晓得失利害,怎能以市井庶民之心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