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的谋略一向比楚国高明,高明到赵妃这个楚国太后也被赵国‘抛弃’了。 但也有可能因为赵妃是楚国太后,赵国‘抛弃’赵妃,楚国却没有可能抛弃赵妃,她终究是大王的生母。赵妃得知整件事后沉默数日,闭门不再见客。等熊荆从齐国返回前去北晨宫问安时,母子俩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过也不是没变化。从此赵妃不再见王后赢南,偶尔见到,也会大骂不止。赢南因此自溢过一次,后被医者救了回来;赵太后灵袂在郢都待到夏初五月方领着司马卯等赵卒返回大梁,相邦平原君赵营为此事担责,她回大梁的次日赵营便饮鸩自尽,接任相邦之位的是平阳君赵恒。
为抗秦计,在全天下人看来,赵妃要杀芈是假、司马卯攻拔城南小邑也是假,楚赵两国亲如兄弟,兄弟俩这回狠狠坑了秦人一回,若不齐国贸然追击王翦,秦国估计已经亡了……
芈当然知道实情,芈氏也知道事情的真相,全族人对赵国更加提防。熊荆说赵妃要见熊胜,芈并不答应,理由很简单,她是芈氏之女,芈氏之女的孩子怎么能见太后?
熊荆对妻子的这个理由毫无办法,对母后那边又不好拒绝,事情僵了好几天,这段时间回郢都居住的芈出了一个主意:她请芈到东城府上看一些首饰胭脂,母后那时也来,趁着片刻间隙,让熊荆抱出孩子让母后见一见。
还有芈馨、芈几个未出嫁的公主也来;在郢都的出嫁了的公主,比如芈芩、芈柔、芈盼几个也来。芈是嫡公主,嫁出去成了弋阳侯夫人,也还是以前嫡公主的架势,十几份讯报便把妹妹们全给招了来。
芈不想见赵妃,但从不拒绝见芈这些丈夫的姊妹,临行那日她早早起床沐浴,打扮了快一个时辰才带着孩子,与芈霓、芈同几人入城,熊荆下朝没有前往小邑,直接南门内等着。
“见过大王。”芈同给姐姐驾车,一入城便看到等候已久的王驾。
“见过大王。”马车里芈霓还有两个侍女抱着孩子,芈穿了一件缘衣,头发没有加次、没有插珈,只是简单的挽扎;脸上的白不重,淡淡的一层;唇色和眉毛色也不重,似乎没画。唯一有别于普通贵族女子的地方在于身上的香气,这是苏合香的味道。
“甚美。”把妻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熊荆含笑评价道。
“大王、大王为何会在此……”夫妻俩去年春天开始便相敬如宾,丈夫打量的目光让芈身体微微发热,她感觉自己的脸很烫。
“妇唱夫随,儿在此,我为何不能在此?”夫妻俩仿佛是连通器,妻子的反应熊荆能感觉到,他伸手想把芈搂入怀里,可想到自己不能食言,同时也要节制,伸出去的手最后摸向了自己的爵冠,尴尬过了他才道:“母后待会回来。”
芈看着丈夫的举措本想笑,听闻赵妃要来便笑不出来了。“今日之会是为见胜儿吧?”她猜到了什么。
“然。”熊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该欺瞒妻子。一个谎言总是接着下一个谎言,勇敢如他,不屑对任何人撒谎,包括敌人。“儿若是不愿,此时可返。由我相告,必不怨你。”
马车内已经没了声音,芈霓想说话可姊姊没说话她只好保持沉默,芈低着头思虑几转,手捏着衣角好半天才问道:“仅是一见?”
“这是王孙,母后怎会……”熊荆知道芈的担心,他甚至有些责怪自己以前告诉妻子的事情太多,误导了妻子,使得她现在想的太多。“赵人将母后当作弃子,如今母后不想再涉国事,她只想见见胜儿,日后若在梦里梦见父王,也好告之父王我已有子嗣。”
“恩。”或许是熊荆说的真切,或许是赵妃真的会梦见父王,芈点下了头。她身边抱着熊胜的芈霓倒是连连摇头,她本能的不相信赵人。
“善。”熊荆大喜。“母后只是见片刻,片刻。片刻便抱回来。”
“大王,胜儿便由妾抱着,太后想见便可一见。”芈霓站了上来。熊荆虽说只见片刻,可她担心见赵妃见了胜儿会不还。
“诺。”看了芈霓一眼,又看了妻子一眼,熊荆答应道。
停在南门内侧良久的马车再度前行,入了弋阳侯府还未登阶,芈便带着妹们在阶下相迎了。熊荆下车她们素拜见过熊荆,芈芈霓抱着熊胜下车,她们先是惊讶芈霓抱着的孩子,之后才说见过芈女公子。女公子未喊完,又急急围上去看熊胜。
“确是酷似王弟。哈哈,笑了笑了……”芈霓被她们团团围着,几个未出嫁的公主抢在前面。芈、芈芩、芈柔几个嫁出去的则拉着芈的手说话,芈芩还凑还在芈耳边道:“王弟日后必立你为王后。”这话听得芈耳根子一红。
“母后何在?”熊荆直接问起了赵妃,这让芈很惊讶,她看了芈一眼明白了事情的变化,于是向芈歉笑道:“母后在总章侧房。”
“让芈霓抱胜儿入大廷,由母后一见吧。”熊荆看着被妹妹们包围的芈霓和孩子,如此说道。
“善。”偷偷摸摸的相见确实不如光明正大的相见,熊荆与芈登阶直接入明堂,芈霓与芈一起,抱着孩子穿堂过室去往大廷。堂室间的帷帐一荡,便看不到芈霓和她抱着的孩子了,芈突然抓紧了熊荆的爵弁服。
“片刻,只是片刻。”熊荆不由安慰着她:“霓儿抱着胜儿,无恙,必无恙。”
从孩子出生起,熊胜一刻也没有离开芈的视线范围,如今忽然不见了,她整个人立即无所适从,眼睛也一直死死盯着刚才芈霓消失的那片帷帐。熊荆的安慰毫无效果,几次她都想起身前往大室,可被熊荆拦住了。
“再过半刻不返,寡人亲去。”熊荆轻道。他这句话终于让芈回了头。她启唇欲言时,屋宇坐席突然剧烈摇晃,同时几案上的杯盏也全都跳起,茶水四溅,之后才‘轰隆’一声远远的传来。
“啊……”芈芩等人啊呀,在赵国经历过地震的芈盼急道:“地动,此乃地动……”
“非地动。”没有最后‘轰隆’一声应该是地动,有‘轰隆’一声就不是地动了。感觉是造府出了事故的熊荆面色微变,等一回头,才发现妻子不见了。
“弗惧弗惧,此地动也,赵国便不时地动……”大廷之内,赵妃正抱着熊胜说话,对刚才的屋宇晃动浑然未觉。芈奔入大室便听到了她的声音。
此前那位仪表威严的太后已变成佝偻的老妇,刚才异动时她护着自己的孙子,见孙子吓得想哭,又温言安慰。可惜熊胜不认识她,又不见熟悉的母亲,哇哇哇哭了出来。
“芈见过太后。”孩子的哭声中,芈急道。
“母后。”熊荆也急步来了,这时赵妃才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和暗斑把芈吓了一跳。在她的记忆中,赵妃从来就不是这样的,她无法想象雍容华贵的赵妃会变成这等模样。
“母后……”熊荆又喊了一声,双手伸出去要接孩子。
赵妃闻言虽不舍,也将熊胜递给儿子,可半途她看了芈一眼,手于是缩了回去,嘴里道:“不畀。”
“母后。”熊荆哭笑不得,跪前几步再道:“母后若要再见,过几日再见便是。”
“不畀不畀。”赵妃转着身子,背了过去。等孩子终被熊荆从怀里抱走,她无奈叹息了一声,也不避讳芈就在身侧,道:“荆儿啊,她可是秦人,胜儿日后必将亲秦。”
“母后,胜儿氏熊,是孩儿嫡子;儿姓芈,与孩儿同族……”熊胜在哭,熊荆将他交给妻子,等妻子退下才开始劝解赵妃。“母后,儿怎会是秦人,她是楚人啊。”
“她若是楚人,芈棘当年为何要遣其入楚媚惑于你?关东之人为秦臣者,不可胜数。荆儿你怎可执迷不悟?”赵妃本不想再言国事,但今天看到了王孙,她又忍不住说话。
寝宫内的争斗是诸国与秦国的争斗的延续,如同她将芈嫁入秦国生下长公子扶苏一样,芈棘也将芈送入楚国,生下了楚国的王长子熊胜。计谋是相同的,效果也完全相同。
“母后误矣!”熊荆也叹息一声。“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儿即便是秦人,入楚国也将变做楚人。胜儿自小生在楚国,又如何会亲秦?即便他日胜儿真亲秦,敖制之下,他如何扭转楚国国政,如何改变正朝朝决……”
“荆儿!”赵妃喊住了儿子。“赵国再强,如今亦亡矣。楚国如何?若楚国不胜秦,正朝何在?”
熊荆假设着现成情况,赵妃说的却是最坏结果。她感觉出来了,芈和熊胜是儿子再复楚国的布置,然而这个布置的最大问题是芈是秦人,她未必会忠于楚国。熊荆被赵妃一言说破心思,人当即怔了,连长姜上前禀告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