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公请!”张越带着孔安国,上了阁楼,来到堪舆室之中。
亲自为他备好坐席,恭请入座,道:“寒舍简陋,还望孔公海涵……”
孔安国却是抬头打量着这个房间。
房间四面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地图堪舆,大到整个关中,小到新丰某乡甚至某村。
堪舆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竹片。
有的标注了数字,有的写着文字。
书架上更是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简。
这令孔安国大感意外,他是做过郡太守的。
大约在十年前,他曾担任临淮太守,治临淮的二十九县,因而深知,治政的困难。
当世治理地方,最大的问题,其实不是什么豪强地主,富商大贾。
而是,地方官通常对地方事务两眼一抹黑。
哪怕是最勤奋的郡守,也未必能对治下各县的人口、土地、赋税、丁口等数据倒背如流。
至于这些地方的特色、当地的地理、地貌,发展情况,那就更是知之甚少了。
一般,能知道郡城的情况,就已经是能吏。
而能对地方事务,了如指掌的,孔安国这么多年,只见过自己的老师之一,故御史大夫儿宽,曾经有这个能耐。
只是……
儿宽是活生生累死的!
如今,看着这堪舆室中的堪舆和那些小竹片,孔安国忍不住在心里叹道:“若儿师能想到这个办法,或许能活到如今……”
心中也因此对张越更加上心了。
在他看来,这张子重能带他来这个地方,说明对方对他是很看重很重视的!
错非如此,随便找个地方,不就可以打发他了吗?
何必如此郑重,将他请到此处?
这样想着,孔安国就笑着道:“侍中言重了……山野之人,躬耕于曲阜,承蒙陛下不弃,始能出入宫阙……侍中盛情相邀,某独感激涕零而已……”
张越听着,笑了笑,道:“孔公厚爱!请……”
说着就举起酒樽,道:“晚辈敬孔公……”
孔安国自是连忙举杯还礼。
如此三巡酒过,孔安国放下酒樽,看了看堪舆室中的情况,然后才轻声问道:“老朽听说侍中公有意拜读儿师手稿?”
张越笑着道:“儿御史功勋昭著,素为晚辈敬之,诚欲求其书稿……”
“侍中若是不嫌弃……”孔安国举着酒樽,笑道:“某家之中,恰好藏有儿师所遗书稿和手抄书稿百余卷……”
“愿献侍中,以谢侍中今日之请……”
张越闻言,连忙拜道:“承蒙孔公厚爱,无以为报……”
孔安国听着,笑的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在他看来,张越接受自己的赠书,就等于答应了让自己上车。
车票已经到手,那他和张越就是自己人了!
既然是自己人,孔安国就没有多少顾忌了。
“侍中若是不嫌弃……”孔安国眯着眼睛,对张越说道:“老朽近年,曾在曲阜祖宅破壁之中,找到了一套先师孔子遗留其中的《论语》书稿,侍中若是需要,老朽可以为侍中提供一份……”
张越听着,摸着手里的酒樽,呵呵的笑了笑。
西汉是一个神奇的王朝。
一个‘创业者’的乐园。
不独春秋、诗经、易经、尚书,已经被分裂为今文、古文两大阵营,且各自内部又细分出好几个不同版本。
就连《论语》《孝经》也不能避免。
其中,《论语》一分为三。
有齐论语、鲁论语和古论语之区别。
这古论语就是孔安国自己‘从曲阜孔宅破壁之中发现的’。
只是相较于孔安国那个骗了后世两千年的弥天大谎古文尚书来说,这古文论语,显然没有多少存在感,它在魏晋之交就已经失传。
而后世留存的论语,是由齐论语与鲁论语糅杂而成,拼接在一起的。
所以呢,后世之人在读论语时就经常发现,论语之中有些地方南辕北辙,自相矛盾。
譬如,后世论语之中,就既认为管子‘仁’,但又觉得管子‘无礼’。
而孔安国在这个时候提起他的‘古论语’,显然是在试探了。
其言下之意,不外乎就是你愿不愿意为我背书?
若换一个人,张越可能就答应了。
但奈何……
眼前这人可是孔安国!
整个西汉王朝,最勤奋的‘创业者’。
后世的贾布斯算什么?
连给孔安国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孔安国,可是不仅仅搞出了古文尚书、古文论语而已。
他还搞了古文孝经、古文礼记等等项目。
他的一生,都在创业!
只是苦了后世的考据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千年时光,才最终将孔安国的这些项目证伪。
换而言之,若张越答应下来,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
但不答应的话……好像又不太合适。
想了想,张越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既承孔公厚爱,愿观奇书……”
嗯……
只是看看的话,倒也无伤大雅。
况且,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说不定未来,张越也可能需要当一次张布斯……
孔安国一听,虽然张越的回答不是太满意,在他看来,对方应该立刻顿首拜道:“愿闻孔公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愿观奇书’。
言下之意,其实就是保留意见。
但这已经殊为难得了!
自他创业以来,今天可能是进展最大的一天!
有可能将自己的项目,推荐给公羊学派!
这就好比后世的创业者,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拿到了风投一样,孔安国的心情依旧激动的犹如喝醉了酒。
直到离开小楼,他都有些飘飘然。
张越却是亲自将他送到了司马门,好方便让更多人看到和知道孔安国来见自己了,而且特别开心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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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孔子国,还真是……”站在凤凰阙之上,韩说砸吧了一下舌头,对这位老朋友的节草下限有了更深认知。
不过……
他耸了耸肩膀,就将这个事情丢在一边,不再去理会。
反正,此事跟他没有关系。
现在,韩说显然更关心,怎么去拍当今马屁,同时将自己洗白。
这个事情,有些麻烦!
主要是苏文虽然跌落而死,但是……王莽那只疯狗,却循着味道,追踪到了几条线索。
加上李禹的供词里,也有不少地方对他挺不利。
这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老韩家百年不倒,靠的就是跟皇室的密切关系!
换而言之,没有了皇帝的信任,他就什么都不是!
所以,得想个办法,让老皇帝对他重新信任。
“或许只有战争,才能让老皇帝和王莽的视线从这个事情上挪开了……”韩说在心中想着。
可是……
却有一个难题,摆在他面前。
他又不是匈奴人或者其他什么夷狄的父亲,没有办法指挥他们的行动!
怎么办呢?
韩说急的直挠头。
浑然忘记了自己在半年前,还是坚定的主和派……
…………………………
送走孔安国,少府卿公孙遗就带着几个官吏,抬着两个木箱子,跑来找张越了。
“张侍中……”公孙遗一见到张越,立刻上前拜道:“这蹲鸱、头,接下来如何加工?”
张越看了看那两个木箱子,只见里面装着的是一块块大小不一,呈灰白色和灰黑色的粉块。
“世叔派两个人跟着我来吧……”张越摆摆手。
公孙遗立刻眉开眼笑的带着人跟了上去。
这两天,可是急坏了他!
现在昆明池那里,参与浆洗、切煮和滤洗的工人,已经有两三万人之多。
他们每天,制造数千石类似的粉块。
公孙遗也曾派人去试吃过。
反馈很不错,都说口感还行,比粟米饭好吃多了,而且还饱肚子!
但是……
若是不能将这些东西变成美味,变成可以献给天子与王公贵族们的佳肴,变成可以敬献给祖宗神灵的祭品,那么一切都是零。
少府卿又不是慈善机构!
尤其是对公孙遗来说,假如不能拍好天子马屁,那个守字恐怕就去不掉了。
好不容易才摸到九卿的边,他可不想只是来旅游一番的。
于是,张越就带着公孙遗以及少府汤官令的十几个厨子,在自己的小楼之中,架起了炉灶,开始了制作来自后世的美食。
首先,自然是号称什么东西都可以搭一搭的魔芋豆腐。
这货,无论鸡鸭鱼,都可以放进去煮煮,营养价值也很高。
而制作工艺,其实不算复杂。
其原理与豆腐是一样的,都是通过化学反应,在热力作用下成为凝胶体。
张越这边一动手,整个小楼内外的宦官侍女也都跑来围观了。
没办法,现在在建章宫里,谁不知道,张越的厨艺是征服过天子的!
若能偷学一点,那就赚大发了!
当然,张越也要感谢这个时代。
若是换了宋明,一个士大夫官员居然去做厨子的活计?
不想混了吧!
君子远庖厨懂不懂?
而如今……别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了。
连说这句话的孟子,也是非主流,思孟学派,甚至只是谷梁的小跟班。
现在流行的是骑的了大马,喝的了烈酒,拉的开硬弓,上马能杀人,下马能治国的大丈夫。
那些涂脂抹粉,装腔作势的娘娘腔,在汉季连最渣的儒生都可以徒手放倒一堆!
而大丈夫不拘小节,当然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就像张越刚刚送走不久的孔安国,人家年轻的时候,可是连炼丹术也钻研过的,据说技术还很好,只能说,他是被儒学耽误了!
不然,说不定,他将成为齐鲁有名的神算子、方士!
于是,张越有一手好厨艺,善于做美食。
便是无伤大雅,甚至被人以为是多才多艺的表现!
哪怕有人想要拿这个做文章,张越也能拿公羊学派的祖师爷子夏先生的名言糊他一脸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矣;百工居其肆以成其能,君子学以致道!
所以,他也没有什么顾忌。
但在旁观者眼中,他制造魔芋豆腐的经过,却成为了毋庸置疑的神迹几块灰色的粉块,被他拿在釜中,操作一番,就变成了一块块上去香嫩可口,水嫩无比的食物!
香气更是弥漫在耳鼻之间,连公孙遗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张越却是与在厨房里观摩的厨师们交代了一下这魔芋豆腐的制作诀窍。
其实,流程与当年淮南王刘安制作豆腐时没有什么区别。
无非就是将点豆腐的卤水,换成了让魔芋凝固的碱水,此外,多了一个需要开水加醋蒸煮的流程。
这些厨师听着,都是满脸崇拜、恭敬。
若不是公孙遗就在旁边站着,说不定他们早已经纳头就拜,要奉张越为师了。
即使如此,张越也觉得,自己恐怕日后,很有可能变成厨师们的祖师爷。
只要一想着,很可能千百年后,各个酒店、饭馆和大排档***奉的神像除了财神爷和关二爷,还得加一个张二爷。
张越就感觉有些莫名的恶趣。
做完魔芋豆腐,就是芋头粉丝。
这个事情,就相对比较复杂一些了。
因为得勾芡,不过,这个事情张越是直接丢给厨师去做的。
而在他做魔芋豆腐的时候,厨师们就已经将这个工序完成的差不多了。
由是,他只需要简单的将已经勾芡的芡糊与芋头淀粉混合搅拌,就像搓面团一样,将它们揉成一个大粉团。
然后,张越再指挥着众人,开始漏丝,所谓漏丝,其实很简单,就是利用地心引力以及水温,将芋头淀粉成型。
这个就比较考验经验和技术了。
好在芋头粉丝对这个要求不算太高。
不像红薯粉丝,得有一定的粗细,所以,在日暮之前,魔芋豆腐与芋头粉条,诞生在长安城建章宫蓬莱阁东的一个小楼之中。
一个时辰后,张越带着少府汤官令的厨子们,将一盘盘烹煮好的美食,端到了天子面前。
魔芋鸭、魔芋鸡、魔芋炖排骨、魔芋牛肉煲……一碟碟精心准备的美食,让天子看的目不暇接。
而主食则是牛肉头粉。
这自然立刻就颠覆了这位陛下的想象。
只是尝了几口,他便赞道:“卿之才能之多,实令朕奇也!”
然后他就招招手,将张越叫道面前,问道:“朕听说,今天孔子国去见爱卿了?”
张越哪里敢瞒,也瞒不住,立刻道:“回禀陛下,孔公确实到了臣那里,谈了些事情……”
于是就将孔安国今天与自己见面和谈话的内容,全部一字不漏的如实禀报,天子听着,嘿嘿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