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第一次离开存微山所经历的事情太过沉重,加上突然被赋予掌控天枢的力量,邵珩心有底气的同时,却也更为谨慎慎重。
天枢部众皆是由历代统领精挑细选后由专人悉心培养,然而就算加上这批人数后的存微山,也不如玉虚山等宗门人口众多。
尤其是太皓真人称,当年清言出事时,天枢部众之中亦同时损失了不少好手,这些年来不得不重新培养人才,休养生息。
加上天枢行事多冒风险,天枢统领一职每下一个决定都关系到属下生死,邵珩原本急于查明父母之死的罪魁祸首,但如此一来也不得不慎之又慎。
这些年来,邵珩性情愈发内敛,比之早些年不说脱胎换骨,但也极少再看见那清俊如少年郎般灿烂的笑容。
邵珩变换了无数身份,扮演了各式各样的角色,经历不同人生百态,往日里研读道经时不明之事也渐渐豁然开朗,道心也愈发沉稳,于半年前机缘巧合之下也成功凝胎。
如此修行成果及修行速度在存微山内已与沈元希比肩而论,只是无论是邵珩以圆满真气筑元之事还是后来成功凝胎之事,都被太皓真人及掌门太微真人联手瞒下,在宗门之内名声不显,仅沈元希得知真相罢了。
时光流转如一柄锋利的雕刻小刀,一点一点将青葱公子打磨成了如今的邵珩,表面上看去依旧温和,抬手间却可轻描淡写取人性命于转瞬。
时间久了,邵珩都快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此时独自在此,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感慨来。
诸般思绪在邵珩脑中晃过,邵珩只觉心神似有松动,连忙默念静心口诀,缓缓以存微心法运转体内真气。
丹田之中,九片云团相依相偎,远看如一整体,近看却能察觉到九团真气各自之间依旧保留着极小的罅隙,并未成为一体。
待心法在体内行了九个周天之后,丹田内真气愈发饱满,真气与真气之间的罅隙似小了许多,而邵珩自己只觉方才灵台的躁动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近来所有发生的事情如书册一般,一页页翻过,而到最后隐约有一缕红光闪过。
与此同时,邵珩泥丸宫内有一声清亮卓越的剑鸣声响起,仿佛有剑气从中散开,将一切杂念一扫而空。
邵珩睁开眼睛,目光沉静一片。
陨煞的身份虽然便于他打探消息,但到底需要邵珩亲自接下暗杀交易,动手杀人。
纵然邵珩事先查明,所杀之人皆有取死之道,但手下收的人命多了,杀气过重,多少不利于他修行。
幸好太皓真人有先见之明,命邵珩筑元之后,利用此前获得的奖励,去存微山藏中修习《清微参同契》。
此道法极为晦涩难懂,却十分博大精深,每一句口诀初读之下皆不得其意,但细细品味之下却往往大有收获。
以《清微参同契》作为修行根本,对邵珩而言如获至宝。
此诀不仅解决了邵珩筑元后功法的问题,更因《清微参同契》虽然晦涩难学,但归根结底道法讲究返璞归真,邵珩就算练习其他功法也并不相冲突。
邵珩日夜修习,虽很多不解其意,但也不至于因杀戮过多而滋生心魔,道心反倒愈发稳固。
故而,邵珩每当心神不属时,便习惯性的默念道诀,运转功法,稳定情绪。
不仅消除了“陨煞”身份带来的煞气,人也愈发内敛,喜怒极少形于色。所以,虽然他年纪轻轻接任天枢统领一职,但天枢部众对其均未有轻视之心。
邵珩行功完毕后,见时间差不多,天色已灰沉沉如烟雾一般,便以天幻幽珠改变了形貌,却是一个面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并不是先前那风流倜傥幽公子的形象。
邵珩伸出右手,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食指上银芒一闪,浮现出一枚纳虚戒来。
他之前于宗门内获得的纳虚戒太过明显,不易于隐藏,因此太皓真人另给了他这枚储物戒子,以精血认主之后平日里隐藏形体,不会被人发现,虽然容量比之前那枚小上一些,但胜在便利。
邵珩从纳虚戒中取出一套半旧不新的蓝色衣物,迅速换下身上那招摇不已的白色衣衫,转眼间翩翩公子变成了粗糙汉子,再往脸上涂了层东西使得脸色微微发黄后,凝出水镜一照:就算邵珩亲身父母在此,也认不出他来。
幽公子的一应衣物皆被邵珩收起,只是看见其中一枚精致的翠色香囊时,邵珩手上动作停了一瞬,才将之放好。
邵珩如今易容的模样甚为普通,走在街上怕是连普通人家的小女儿都不会看上一眼,然而此时此刻,那张微微蜡黄的普通面容上露出了一丝惘然,平白给这个形象增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手掌一翻,邵珩手中多了一枚火红之物,晶莹剔透有若琉璃,正是他今日在云来阁拍下的净火琉璃石。
邵珩自己怕也解释不清楚,虽然当时扮做幽公子需要塑造其人多金豪奢的形象,虽然需要引动见财起意的人之后尾随,但并不是非这净火琉璃石不可,并不是非烈老怪不可。
当云来阁的柳三娘称此石出自苦寒之地的须臾山,经附近昆仑绝地中吹来罡风打磨而成时,邵珩已不自觉脱口喊出了价格。
他再怎么掩饰,邵珩自己也无法否认,那一瞬间,在听到昆仑二字的时候,脑海中不自觉闪过那个风雪中远去的身影。
四年了,又是四年。
邵珩先是禁足于摩崖云海,后出山接任天枢统领,于神州各地行走,东临沧海,西到连云山脉深处,甚至以陨煞身份追杀一魔道弟子深入南面云梦大泽之中,游历各地,却在巧合之中从未北上。
这一次的离别与上一次自不可同日而语,当时从邑都出来的邵珩承受着丧亲之痛,对修行一知半解,更不识儿女情长。
而这一次,那日天游峰下,情花于心间绽放,萧毓便扎在邵珩心上,在日后的生死与共中根深蒂固。
纵然邵珩于风雪中挥剑斩去心上已然参天的满腔情怀,但那情根仍在,并没有随着萧毓的远走昆仑而消失,只越埋越深,表面无一丝痕迹,内里一触却酸酸麻麻的疼。
这些年来,邵珩刻意回避此事,加上忙于天枢事物,似乎极少想起四年前的过往,但与萧毓有关的事物,他依旧随身带着。
萧卓行动太过迅速,萧毓若再在存微山停留几日,或许两人之间言语说开,无论结果如何,邵珩或许都不会如现在这样,进一步惘然,退一步不甘,上不上下不下地看似忘记,却时不时回忆冲出刺他一下。
邵珩不去昆仑,萧毓也再没有丝毫音讯,仿佛从未有过她一般,沉寂无比。
手中净火琉璃石闪耀着好看的光芒,发出或温暖或沁凉的舒服气息,也不知那昆仑罡风何等之烈,将天底下最不能相容之元气凝结为一体,才有这美丽的晶石。
邵珩眸色一闪,微微吸了口气,自嘲一笑:他固然心里那道坎过不去,但萧毓临去时的表现也令他有些意冷。
一想到此,邵珩那些惘然思绪一收,轻轻拍了拍脸,盘算着先前从天枢部众那里获取的关于云来阁的消息。
云来阁经过玄英多年潜伏探查,已有不少证据表明云来阁与千幻此前的组织有所关联。
自数年前泉漓湖事变,正魔双方均吃了亏,回去后才发觉其中蹊跷,纷纷引起了注意。然而无论大家如何追查,那些神秘人如人间蒸发一般,龟缩起来,毫无动静。
邵珩认为当年之事令对方生出警惕,加上行动并未完全成功,暂时隐匿了起来,但不久便会如死灰复燃一般再次出现,甚至可能图谋更大。
所以,邵珩一直命令天枢之中数名精英弟子仔细小心追查,不放过丝毫机会。
如今云来阁有异,又千载难逢地需外人协助去做某件事,无论内里风险如何,邵珩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邵珩看着水镜中的自己,眉毛一动,换上与如今面容相符合的一副神情,又以天幻幽珠收敛修为至养气期,不慌不忙地返回了缙云城内。
幽公子原本在缙云城内大手笔购下一处房产,但邵珩既然变了容貌,自然也不会回去,而是以散修身份,找了间临近云来阁的客栈暂时住下,打算后日再悄然改容换貌赴约。
邵珩如此举动,却令云来阁内的云掌柜及柳三娘微微心惊。
派出去的人传回的消息分明称幽公子斩杀王雄等人及烈老怪,然而城内探子却没有发现幽公子回来的踪迹,甚至原先住处也空无一人。
柳三娘看似娇弱,实际上脾气甚为急躁,眼看两夜一日飞速过去,颇有几分沉不住气了。
“云长使,你的人当真没发现幽公子回缙云城的踪迹?”
云掌柜心中其实也有几分忐忑,但见柳三娘急切追问,顿时有些不快:“甲万亲自盯着,你又有何担心?”
柳三娘眉毛一竖:“那日王雄、烈老怪等人身死,你说知道了那幽公子的来历,叫我放心。可是哪知失去了对方踪迹,今日便是你与他约定之日,但缙云城内又哪有幽公子身影?”
“三娘莫慌。”云掌柜也有些担忧,他从属下那里描述的情景怀疑幽公子实际上是地下世界中有名的陨煞后,心中自以为掌握对方底细,倒忽视了一二。
没想到幽公子一去不返,倒令他有种朝棉花里打了一拳的感受。
虽然不是非幽公子不可,但如今摆在云掌柜面前的其他替代人选,都稍稍不尽如人意。
所以他虽然嘴上劝着柳三娘,自己心底也有些懊恼。
不过,这时,云掌柜耳朵一动,门外已有仆从前来通报,称有一白衣公子于云来阁外到访,点名要见自己,顿时又惊又喜,与柳三娘警惕地对视了一眼,便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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