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邵珩,拜见……山主。 ”邵珩口中微微一顿,方深深拜下。
若萧毓方才在山脚不是开玩笑,那么眼前这个女子,也许是神州之上活得最为长久的人了。
邵珩虽听那女子声音猜测这位高人容貌看起来不会如老妇一般,但也没想到看起来竟和萧毓一般年纪似的,只是对方那一双眼深邃无比,仿佛可洞悉一切。
邵珩低头时,眼角瞥见面前女子秀足微微一动,本以为她是想上前或是后退,哪知最终依旧立在原地。
那一动,只如风吹过一般,只余布裙轻轻涟漪。
“不必多礼。”那女子声音轻柔,仿佛自天外传来,“山主之称不过是旁人不知究竟时的戏言,此山如今无主,又何来山主。”
邵珩十分警觉地察觉到那人话语中的“如今”二字。
如今无主,是否意味着曾经昆仑有主呢?
仿佛是猜到邵珩心中所想一般,那女子柔声道:“不用多想,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昆仑就是昆仑,本也不是不许旁人进入,只不过……”
邵珩微微抬头,看见那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惆怅,旋即恢复云淡风轻。
她说:“只不过此地乃故人弥留之地,不愿旁人打扰罢了。”
寒风在四周呼啸,邵珩忽然心中重重一坠,不知为何一抹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
他望向萧毓,见她回望着自己,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晚辈莽撞,不知该如何称呼前辈。”
女子轻笑着看了一言不发的萧毓一眼,缓缓道:“我虽活得久了些,却也不喜被人叫老了。你与毓儿一样,唤我一声‘摇姑’即可。”
“哼。”萧毓听到这里,轻轻一哼,挺巧的鼻子微微一皱,挪开眼不与摇姑对视。
邵珩电光火石之间想到:萧先生的阵法再厉害,终究是死的,毓儿手中又有主阵阵旗,如何能被困四年?
只怕是唯有这位神通深不可测的山主才有这个能耐。
果然,摇姑目光中透着几许无奈的怜惜,对萧毓道:“听说这几年来你每日都闹着要见我,今日见到了,怎的又不说话了?”
萧毓盈盈眼波如水涌动,似蒙了一层雾气,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
她的目光在邵珩和摇姑之间来回打转,贝齿轻咬,最终摇了摇头道:“你当初说时机未到,你无话可说。如今……可是时机到了?”
邵珩笑意微敛,知道萧毓话中所指的意思。
陈泰臣称有人逆天而行,才有萧毓这般离奇的来历,看来当时萧毓所震惊的便是这点,而逆天之人,便是眼前的摇姑了。
“神剑出世,乱世将启。所谓的时机,将至未至,但若你二人想知,我也可相告一二。”摇姑声音中透出一丝疲倦。
而邵珩发觉摇姑看萧毓的目光中,总带着一丝悲悯、怜惜及歉意。
猛然间,邵珩想起服用七生凤鸣花时的幻梦,那个古怪的地方,那个古怪的自己,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
陈泰臣看起来颠三倒四,但所言一一皆不假,背后引仙门也非同一般。
无论是那个梦还是陈泰臣所说的累世之缘,邵珩原本迷迷茫茫之中却下定了决心,伸手握住萧毓的手,迎向她惊讶的目光,对摇姑道:“前事不可追,唯有眼下需把握。”
萧毓一颗芳心微颤,一双妙目紧紧盯着邵珩,半寸也不愿移开。
“摇姑前辈,您说‘神剑出世,乱世将启’,究竟是何意思?”邵珩双目炯炯,眉心突突跳着。
萧毓神情微凛,也转头看向摇姑。
摇姑轻轻摩挲着手中玉杖,淡淡道:“此事说来话长,你既从灵玑洞天内出来,也该察觉到些许异象。如今,毓儿叔父平白蒙冤,自然是有人有心搅乱神州平和。邵公子,昆仑神剑乃不凡之物,虽然此时无形无状,徒留一缕剑意,但是以你如今修为远远无法驾驭,纵然成就金丹,你也需切记不可妄动。”
“此剑既是昆仑之物,晚辈不敢窃之。”邵珩手触菁木,也感知到眉心中那剑非同一般,怕是什么上古之兵,连忙道。
“呵,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更何况神剑自行择主,我无权干扰。”摇姑含笑继续说:“你若觉过意不去,离山之后帮我做件事便罢了。你放心,自然不会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萧毓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她心细如发,又自小认识这位神秘的摇姑,知道对方不会无的放矢。
摇姑一向不见外人,甚至之前除了萧毓之外,连萧卓都见不到她几次。
是邵珩无意间得了菁木中所藏的神剑,摇姑才对他另眼相看?还是她早就知道有邵珩这么一人?
邵珩为人正直,摇姑言要他帮忙做事,那定然不是一般的事。
萧毓眉头微锁,似有担忧。
哪知摇姑仿佛能读心一般,瞥了萧毓一眼,柔和的目光中含着淡淡的笑意,似在安抚萧毓一般。
果然,邵珩听到摇姑的话,毫不犹豫地道:“摇姑前辈若有差遣,邵珩自然在所不辞。”
摇姑闻言却轻轻一叹,伸出白玉般的手将鬓边发丝拢于耳后道:“是我多此一举了,以你心性,不用我说,也一定会去做的。”
邵珩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目光却凝在摇姑那只拢发的手上。
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什么,脱口而出:“是你!”
“什么?”萧毓奇道。
邵珩想起灵玑洞天之中空间崩塌,他与宁青筠、姜怀同时陷入时空罅隙中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只白玉般的手。
邵珩语气中含一丝惊疑一丝激动:“莫非那天竟是摇姑前辈您救了我们?”
转瞬间,邵珩又想起那次神魂离体飘至昆仑后离开前,似乎有人护住自己离开,将自己送回肉身之中。
那时,他也觉得有人在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
“那次在昆仑……也是您?”邵珩心中感激,又觉不知为何得这位昆仑山主两次出手相助。
摇姑没有反驳,只道:“我与灵玑洞天有些渊源,它空间异动时我曾分心查看,无意间发觉有人陷入洞天与神州时刻罅隙之间,这才出手。至于在这里的那次……呵呵,修行尚浅就敢神魂离体,还敢来昆仑的,普天之下怕也没几个人敢这么做,想来你也是恰逢奇遇。当时不知你为何恋恋不舍,不肯离去,今日才知道是何原因。”
最后一句,显然是这位山主有心调侃了。
当邵珩神魂归位时,头疼欲裂,那时若再晚片刻,他识海定成废墟、成为废人,又如何能在金丹之前修出元神?
邵珩这两次遇难,皆在万里之外,摇姑说起来竟似乎只是随手为之。
萧毓听了这些,担忧地看着邵珩,连连追问。
邵珩不愿她太过忧心,而危机既除,便也轻描淡写地圆了过去。
只是,萧毓听到邵珩的神魂曾遥遥飘荡至昆仑山,看到自己失魂落魄坐在树下的事,心中先是一酸,复又一甜。
她当初得知自己命运被他人操控,愤怒之极,被萧卓不容分说地带回昆仑后,摇姑又始终不肯吐露原因,反而以她神魂之症为由,将她禁足在昆仑之内。
此后,萧卓离山,独留她一人。
石爷爷、胡婆婆不忍她苦苦哀求,又抵不过摇姑之命,只得避开。
整整四年,她日日独自坐在菁木之下,几乎坐到麻木。
不甘有之,愤懑有之,哀怨有之,更多的是对邵珩的思念,以及那没有了断的情丝。
可是,今日邵珩从天而降,已令她欢欣鼓舞,那些种种哀怒如烟消云散,只余一抹淡淡不满。
而邵珩又言两次生死之间,都依靠了摇姑出手相救,萧毓自己剩下的那一点不满也尽数消散,只余下一抹庆幸的感激。
想到当时自己模样尽入邵珩眼中,萧毓心中又有些羞恼。
邵珩饶是心智坚定,此时当着萧毓的面被摇姑调侃,面色也微微有些讷然。只是他这几年历练,令他面色依旧如常,倒没让萧毓看出什么来。
“对了摇姑前辈,您说如今有人有心搅乱神州平和,可知是何人所为?晚辈这些年几番追查,于灵玑洞天之中……”邵珩说到这里,想起灰飞烟灭的姜怀,不由顿了顿才道:“于灵玑洞天之中,遇到了许多不轨之徒。包括这次萧先生被人污蔑,行凶之人也一定是同一伙人,只是对方藏得极深,一直不知背后究竟是谁人主谋,前辈可否告知一二。”
摇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邵珩心中失望,他本以为摇姑既然说神州乱世将启,神通又如此广大,一定知道些什么,结果对方还是不知道那幕后黑手是谁。
摇姑看出邵珩在想什么,低声道:“你和毓儿大约都误会了一件事。”
她轻描淡写地扫过两人:“我虽活了这么久,但一来所修之法与尔等修士不同,伤不了世间一草一木,更无法伤人,不过是个空架子糊弄人罢了。二来,我因某种原因,无法随意离开昆仑,外界之事,若非如灵玑洞天开启、崩塌这等剧烈空间异动的大事,其他的我又如何知晓?”
“可是,摇姑你刚才不是说知道叔父去了存微山么?”萧毓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心中惊讶,下意识如小时候一般拉着摇姑的袖子问道。
摇姑柔声道:“你萧氏一族本就是太古时昆仑遗族的血脉后人,我自然能有所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