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如焰般渲染了整个天边,玄武峰上下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红晕,使得这座雄壮伟岸的山峰也生出几分旖旎之感。
其侧的小苍峰本就秀美,此时更如一位披着盖头的少女,在静静等待着朝阳冉冉升起。
邵珩辗转一夜,一大早便到了周子安在小苍峰上的住处。
周子安洞府之中富丽堂皇,道童侍女如流水般来来往往,奉上极为丰盛的花果茶水,尽显世家弟子之豪奢。
邵珩默坐片刻,周子安方才摇着扇子姗姗来迟,俊眼微眯,打着哈欠道:“我修炼了大半夜,才刚入睡休息没多久。你这家伙……平日里不见踪影,一来就扰人清梦。”
邵珩干笑了一声,只摸了手边道童刚沏的茶喝了一口。
热腾腾且富有灵气的茶水入腹,化作一团暖洋洋的事物自体内散开,驱散了邵珩披露而来的寒意,令他精神微微一振,似乎连那些忧心之事,也消散了不少。
“好茶!”邵珩真心实意地赞叹了一句。
周子安闭着半只眼,剩下那只半睁不开地打量了邵珩一下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多久没休息似的。我知道你勤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怕是三百天都是在闭关修炼,可也别太拼了。你看我……”
周子安由秀美侍女服侍着饮茶漱口后又慢慢品茶,最后惬意地叹息了一声道:“长生之路漫漫,如我这般慢慢来,不也挺好的么?”
邵珩心中暗自忖度:你出身云河周氏一族,背后有世家全力支撑财力物力,自然可如此度日。
周子安见邵珩不置可否,也知道这个外门时结交的朋友与自己终究不是一路人。虽然周氏立足神州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是他与一般世家而言,有所为有所不为。
但是,归根结底,若存微山与周氏同时面临巨大且不可调和的矛盾时,周子安的抉择必然不会像邵珩或者沈元希这类弟子来得容易。
关于这点,周子安早就看开了。
邵珩不是个可轻易拉拢之人,想让这样一个人低头为周家做事已不可能。
周子安所要的,只是交好而不结仇。
只是,周子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再数年后见到闭关出来的邵珩后,他觉得对方似乎与南宫北斗走得近了些。
这令周子安心中颇为不满。
“你今日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事寻我?”周子安整个人没骨头般地坐在椅子上,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邵珩。
邵珩看着周围侍立的道童侍女一眼,没有说话。
周子安见状眯了眯眼,挥手让这些人离开了洞府:“怎么?”
“子安,你在灵玑洞天之内,可曾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事么?”邵珩开口道。
他自然不至于直接问周子安是否有关注过傅安宁生死之事,当即决定从其他地方入手,徐徐为之。
只是,邵珩一副“事关重大”的神情,很好地迷惑了周子安。
周子安心中一定,山河扇“啪”地一声打在散发着古朴清香的椅子扶手上,表情也凝重了起来:“怎么?你也遇到了?”
“也?”邵珩立即抓住了这个字眼,眼神透着几分询问。
周子安想想这件事本就上报了师尊、师祖,只是太律真人哪里还一时未有其他指示,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可隐瞒之事,就说道:“自流焰山之后,我与陆师兄一起在沙漠中辗转了许久,遇到了霓霞山的几位师姐妹。那位金琉璃金师姐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其余师妹要不是惊慌失措,要不就口中胡言乱语,好似遇到了什么可怖之事。”
邵珩闻言心中一动:莫非那几个霓霞山的女子遇到的敌人是那些怪人?
果然,周子安继续道:“她们说是遭到了敌人袭击,可敌人是人是妖还是怪,她们却说不上来。模样与人族不同,但身上并无妖力,也不像是灵玑洞天之内的妖灵。攻击她们时,用的是一种极为古怪的能量。我和陆师兄并未亲眼所见,但看那位金师姐的伤势确实十分怪异。”
邵珩与那些人交过手,但对方不是他的对手,对此倒不知道:“如何怪异?”
“伤口上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但无论何种术法都不能使其愈合,血流不止。而且有一股奇特的能量金师姐体内阻挠丹药之力。”周子安苦笑了一声:“我和陆师兄都没办法,又不能丢了她们离开,只好带着她们一起前进。到了那兵魂飘荡的地方,结果便再不能前进。”
“唉!”周子安以山河扇点了点下巴叹气道:“那时候才知道自己修为不足,否则我若多学几个术法,也许那时候还能帮陆师兄分担点,也不至于他到现在还在洞府内休养。你看,我这几天可都比过去勤奋了许多……嗯?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又看不透你了?”
周子安本想在邵珩面前炫耀下这几日修行成果,但是他看邵珩身上修为虚虚实实、如云似雾,不由脱口道。
邵珩为了不使自己结丹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太过惹眼,自段景澄提醒他后,他便以天幻幽珠掩饰了自己真正修为,与结丹之前差不多。
但是,饶是如此,他进灵玑洞天前后修为仍有差距,周子安还是一眼就觉察出差别。
邵珩不在意地点点头,又道:“陆师兄怎么了?”
“咳!还不是因为灵玑洞天之内元气暴动……”周子安见邵珩没回答修为之事,也没放心上,反正差距已有,他还算看得开:“金师姐重伤,剩下的女弟子修为都不高,我术法不精,只能陆师兄耗损真元替大家抵挡那气机冲击,损耗得有些厉害。好在大家都无性命之忧……”
周子安说到这里,声音硬生生截住了,显然是想起了没能和他们一起回来的傅安宁。
金碧辉煌的洞府内,光华流彩,却一时陷入了寂静。
半响后,周子安才道:“那时候灵玑洞天关闭,四处不见你、宁师妹还有傅师兄的身影。你是不知道,太皓师叔祖当时的神情……南宫北斗那小子也是一副双目赤红的样子,仿佛要吃了谁似的。听说傅师兄死了,我们都担心你和宁师妹。还好,你们回来了。听说是陷入了什么地方,清言师叔伤势一好就去救了你们,只是你怎么这么久才回山?”
邵珩简单提了下去了趟昆仑山,具体并未明言,又与周子安闲话片刻,除了得知他对傅安宁的死讯和死因后也十分讶异外,其余的也再没有什么消息。
离开周子安洞府前,邵珩想着,他与周子安虽然不算生死与共的至交,但也是一同自外门并肩作战拜入内门的好友。虽然二人之间某些观念上有分歧,但周子安这个世家弟子确实助他良多,便有心提醒了一句:“近来多风雨,子安当谨慎。”
邵珩说完,便走了,剩下周子安咀嚼着这十个字,面色由漫不经心到疑惑最终到漠然。
他摇着扇子,仰头看着头顶璀璨明珠,眼中精光闪烁,喃喃道:“这世间风雨……又何时少过?”
离开小苍峰的邵珩没有停留,直接又去了陆济所在的守心峰。
守心峰是明心的主要侧峰之一,但是与万丈辉煌、沐浴在阳光下的明心峰相比,绝大部分地方都被高大的明心峰遮挡了光线,显得有些幽森。
虽然邵珩从周子安的话语里推测陆济当时竭力替众人抵挡气机冲击,怕是没心思查看玉牒上其余人生死,但不去上一趟亲自试探下,他总是不甘心。
周子安说陆济损耗得厉害,但邵珩没想到的是,已经过去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但陆济的脸色难看得比凡间病夫还要厉害。
“陆师兄……你这是……”邵珩看见陆济犹如病鬼般憔悴的面容,不由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子安不是说只是损耗了真元,你近来一直在调养,难道没有丝毫起色?”
眼前的陆济,与最初邵珩在外门大考时遇见的陆济截然不同。
当初的陆济虽不如沈元希容颜俊美,但也是面容清和、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然而此时的陆济,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蜡黄且毫无光泽,眼窝和两颊都深陷,眼神、语气都透着疲倦。
“没什么……是我调理不得当,练功时出了些许岔子。”陆济语速极慢,好像每一个字都需要花费他极大力气。
不知是不是邵珩自己错觉,还是陆济精神确实十分差,两人自碰面以来,陆济的眼光几乎没有与邵珩相碰的时候。
要不看着旁边,要不就投向地面。
“陆师兄,虽然笑浪山庄出了事,欧阳庄主也许有些不便,但是欧阳楠公子肯定愿替你诊治一二。再不济,你可有禀告清方师叔?”邵珩看陆济神色实在难看,忍不住劝道。
“多谢师弟提醒,我自晓得。”陆济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声音有些艰涩地回答。
个人功法不同,邵珩也不知陆济究竟身体出了什么情况,话便点到为止,转而如周子安那边一样,慢慢将话题转到傅安宁身上。
果然,陆济当时并无心思旁顾,也是离开灵玑洞天后,才从南宫北斗那里得知傅安宁死讯。
知道这点后,邵珩见陆济精神越来越差,便也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