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妖谷来了两名天妖,邵珩心中本该是有所忧虑的,就如同此刻神情不安的罗玉坤一样。但不知为何,邵珩今日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精气神无一不在顶点,连一呼一吸也未因任何人出现而乱了分毫。
阴阳宗和天妖谷的人出现后,星罗宗外陆续有些魔道世家的代表也纷纷报上名号,恭恭敬敬地送上礼程。
那些附属星罗宗的世家,早已与宗内弟子一起到场,分散站在丛龙坪外围,是以邵珩一开始未注意,那其中就有“秦修”的族人。
而其余魔道世家,多依附旁的门派,先前均在星罗宗附近观望不前,不敢擅入。直到血河宗、阴阳宗、天妖谷的人陆续进入,他们方小心翼翼上门,但也心中愈发忐忑。
至此,丛龙坪上愈发地热闹了。
为客人奉上仙果茶水后,独孤骥的声音自帘后传出:“如此,当是时候。”
他话音落后,丛龙坪上数千星罗宗弟子肃然而立,除了祝合欢、朱君、银环外,其余宾客也纷纷站起。
早有星罗宗弟子在那青案前奉上牺牲供品,点燃三根如成人拇指粗细、长达一人高的香烛。
秋风微动,香上火光明灭,如同三点猩红的眼珠。
原本这祭祀的牺牲供奉所需更多,其中甚至需要九对童男童女。但当年宫翎担任宗主的时候,本身不在乎这点祭祀供品,毕竟这场祭典重点是在后头。宫翎嫌弃费时费力,大笔一挥将许多环节和东西都取消了。
邵珩当时知道后,心道宫翎总算做了点好事。
其实,按罗玉坤想法,为免提前让独孤骥怀疑或不快,还是不要沿用宫翎当时的情况。但是邵珩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自然不允许伤害无辜孩童。宫翎也觉无所谓,费案更没吭声,罗玉坤只能如此安排。
不过,显然独孤骥也没对此有任何意见。
供奉已完成,下一步则是由宗主亲自在那象征宗门传承的青铜巨鼎前,拈香以祷祝天地,最后以星罗令,即天幻幽珠,请出历代宗主之牌位,取幽离幻境内的神秘气息,化作甘霖降于全宗。
所以,对于普通弟子而言,能得到一次凝练神魂的难得机会。
毕竟,此前幽离幻境对他们,或者对那些不属于星罗宗的修士而言,乃是一处神秘所在。
就连祝合欢也有略微好奇,而朱君心中虽对这点神魂凝练的机会并不在意,但也在考虑临行前谷主那未尽之言会不会与幽离幻境有关。
至此,所有人都仿佛伸长了脖子在等待许久未曾露面的独孤骥出现。
哪知独孤骥却道:“阿星,为父年事已高,你又定是宗门下一代宗主,今日祭典便一切由你主持。星罗令,我也交由你了。”说完,一块镶嵌着黑色珠子的令牌,自帷幕间平平飞出,极为快速地就到了邵珩面前,仿佛不容他拒绝。
星罗令乃事星罗宗至宝之一,旁人若说没有垂涎之意,均是假的。
但独孤骥的话实在让人太过震撼了,祝合欢惊讶之极,心中贪念刚起,就见邵珩假扮的独孤星已握住了那块令牌。
“独孤宗主今日……莫不是要让这星罗宗……换个主人?”祝合欢眼珠一转道。
朱君也面露讶色,目光中带着几分询问,唯独银环冷冰冰一动不动。
“呵呵,祝道友说笑了,只是本宗主身体不适,由儿子略微代劳罢了。不过如你所说,吾与吾儿当宗主,又有什么区别呢?”独孤骥仿佛丝毫不在意暴露自身身体存在隐患。
但祝合欢目中却闪过警惕之色,口中道:“独孤宗主说的是。”
独孤骥始终不曾露面,祝合欢心中不是没有怀疑。别说祝合欢了,就是星罗宗自己的弟子也都在心中猜测,甚至怀疑真正的独孤骥是不是已经死了,里头那个只是冒牌货。
一时间,不少人将信将疑地看向“独孤星”。
但祝合欢不同,他自然能察觉到那帘子后头确实是一名修为与自己仿佛的修士,而声音气息也与早年他接触的独孤骥并无分别。加上独孤骥自言“身体不适”,反而令祝合欢打消了一开始的怀疑,只是却陷入了另一个怀疑当中去。
有一种危机感,一点点爬上祝合欢的背部,令他有些坐立不安。
而风口浪尖上的邵珩接住了星罗令后,难得的顿了顿。
独孤骥此举,令罗玉坤脸色刹那间有些苍白,而费案浑浊的双眼也凝成一点针尖。
以天幻幽珠,请出历代宗主之牌位,这些牌位上均留有这些宗主之残留气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拱卫星罗宗正统。如祭天时用的是假天幻幽珠,则会立即遭到反噬,等同于受到历代宗主的联手一击,而且幽离幻境会将此祭天之人吞没,关押于最深层处,被幻境中的混沌之风撕扯得灰飞烟灭。
这就是“持星罗令者,可为宗主”之言的来源。
这就是独孤父子为何一直寻找宫如覃下落的原因,这就是罗玉坤在此之前费劲心机要找到与天幻幽珠几乎一致的地幽珠的原因。
这也是他们想要对付独孤骥的办法之一。
可眼下,独孤骥这神来一笔,让邵珩代为行事,又算什么?
是已经洞悉一切?还是试探儿子?又或者他其实并未真正相信罗玉坤送上的珠子是真的,所以才有今日之事?
邵珩没什么时间思考太多,他捏住那枚令牌,停顿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后道:“是。”
罗玉坤身躯有些颤抖,费案却低低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嗽令罗玉坤清醒了过来,再度恢复成雍容高贵的罗夫人,定定看着邵珩。
邵珩手中有真正的天幻幽珠,自然不惧所谓反噬,但若一切继续,他们又如何再对独孤骥发难,说他名不正言不顺?
邵珩心中虽如此想,但行动无半分迟疑。
今日他气机饱满,仿佛冥冥之中告诉他,这一切不可能如此顺利继续。
果然,当他拈香而站,连第一拜都还没拜下去时,遥遥天际传来一嚣张且怨毒地声音:
“陆长棋,出来受死!”
那声音的主人仿佛一道流星自天边砸下,其经过之处,仿佛连空气都灼烧了起来。
祝合欢、朱君、银环同时抬头,面上均有一丝奇异。
那人来者不善,临近星罗宗丛龙坪却无半点停顿的意思,仿佛要将这整块地方尽数碾碎的感觉。
邵珩回身抬眼,正要出手阻止,却见独孤骥身旁的赫特尔由静到动,踏地跳起,如同一颗冲天的火弹,不偏不倚笔直地迎向天空中那气势汹汹的来人。
赫特尔与来人,如同两颗流星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其撞击而来的冲击力轰然朝四周散开,丛龙坪上修为低的人起先就被来人那如同炸雷般的厉喝震倒在地,这冲击力朝他们袭来,他们更是无半点抵挡之力。
一时间,无数人脸色大变。
就这这时,费案伸出他那干瘦的手,只是平平一举,所有冲击力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屏障,一点也透不过。
还未等众人松口气,赫特尔与那不速之客纷纷降落在丛龙坪上。
赫特尔一言不发地回到独孤骥身旁,低眉顺目。
而来人脸色不怎么好看,而看清他面目并认出他是谁的人,也有几分仿佛见了鬼似的。
“北堂峰?你不是早就死了么?”金梁惊讶之下指着来人,脱口而出。
就是邵珩也不禁侧目:“千峰双煞北堂峰?当真是久远的名字。”
“你……竟然进阶成了元婴?”金梁不可置信地尖叫道。
“怎么,你有意见?”北堂峰怒目而视,目光中却含几分骄傲。而后,他看也不看脸色煞白的金梁,阴冷地冲着独孤骥道:“你们宗门有个叫陆长棋的,速速叫他来领死!妈的,当年敢陷害老子,老子要他死无葬生之地!”
当初万法门的千峰双煞之一陌千川死于笑浪山庄外围,另一人北堂峰在正道手中重伤逃走,不久就传来其在门中被仇敌所杀的消息。
只是,没想到北堂峰竟然是假死,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成了元婴级别的修士,今日还叫嚣着要陆长棋的命。
邵珩心念急转,已猜到几分缘由,但只不动声色。
果然,北堂峰这般出现,独孤骥身为一派宗主,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独孤骥的声音中难得有几分隐怒:“恭贺北堂道友跻身吾辈,不过今日是我星罗宗宗门祭典,想来万法门也是收到本座的帖子,北堂道友此来莫非不是前来观礼,而是来闹事的?”
北堂峰“哈哈”一笑道:“我家门主确实派了人来,不过在下正巧有事前来,就一并夺了帖子。”他话中虽嚣张,但神情逐渐缓和了下来。
毕竟北堂峰只是目光一扫,就发现天妖谷和阴阳宗的人皆在,他再托大,也不敢惹恼了在座所有元婴修士。
“独孤宗主,在下并非存心闹事,但贵宗那个陆长棋,我是一定要杀的!他当年诓骗老子兄弟二人,结果害得我千川兄弟惨死,老子也跟条狗似的藏了多年,不报此仇,我誓不罢休!”北堂峰阴测测一笑:“独孤宗主,我北堂峰有今日,与万法门没什么干系,所以我也不在乎两派交情什么的屁话。只要你交出我要的人来,让北堂峰当场给你跪下叩头赔罪都没二话。”
罗玉坤冷笑一声就欲说话,然而独孤骥却没给她机会:“陆长棋包藏祸心、背叛宗门,早已被我儿处死,尸骨约莫都不知道被野狗叼哪里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北堂峰愣在原地。
邵珩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此时不动声色费案,心里骂道:“老狐狸!”但旋即他又想:“可独孤父子难道不是和陆长棋一伙的?”
北堂峰倒不信独孤骥会在此事上欺骗于他,而且此时星罗宗那些弟子中,有人茫然,有人思索回忆。
陆长棋身死已成事实,那自己这多年来苦心孤诣修行,侥幸突破桎梏成就元婴,又算什么。
一时间,北堂峰心中空落落的,竟有些意兴阑珊,扭头就走。
邵珩却在此时开口:“北堂前辈既然已经来了,何必就此匆匆离去,不若留下观礼。更何况,陆长棋当年欺瞒家父做下那般事情,说不定还有同伙在,只是我们未曾发现。北堂前辈稍候也可与我们……探讨探讨。”
邵珩言语说得模糊不清,听在不同人耳中却各自有着不同的理解。
“是呀,北堂道友初至元婴,怕是还有些许疑问。等会我们也可互相交流一番,以证己道。”祝合欢笑眯眯地说。
北堂峰心头一动,元婴修士之间交流也属于正常,只是魔门中还需谨防暗算罢了。但是这种交流,也确实不在少数。
北堂峰倒也爽快,返身就走向贵客席位,瞪着金梁,逼迫对方将自己席位让出。
血河宗人人色变,但北堂峰已不是过去的北堂峰,如今的金梁更不可能直面其锋芒。金梁择的位置其实不上不下,但偏偏更尊贵的几个位置已被银环、朱君、祝合欢所占,北堂峰绝不可能居于金梁下方。
金梁见此情形,只能捏着鼻子认倒霉,心中羡嫉交加。
见北堂峰洋洋得意地坐下,朱君抚掌一笑,转头对邵珩道:“少宗主,不是我这做长辈的有心为难。只是今日似乎贵宗之内也不甚太平,混了些不该混的人进来。”
罗玉坤听到这里几乎快要跳起来了,只以为朱君发现了什么
然而邵珩却极为镇静反问:“敢问朱前辈此言何意?”
“呵呵。”朱君温和一笑,但行为却没那么温和了。
只见他鲜红的衣袍一抖,两道赤红羽光宛若利剑般飞出,直刺丛龙坪西南角处:那是一些魔道世家所在的地方。
其中,有两人见那羽光袭来,立即变了脸色。
“锵啷”而响,为利剑出鞘之声。
丛龙坪西南角,仿佛腾起两道剑光,一白一黑,游走仿佛太极之图。
邵珩目色微凝,悄然吸了口气:“他们二人怎么会来?”
被朱君从丛龙坪西南角上揪出的人,正是先前在云梦大泽中追逐的玉虚山那对师兄弟剑域、龙胤卿二人。
龙胤卿果然来凑了热闹,没想到剑域竟也一起混入。
当时北堂峰携风雷之势而来,与赫特尔碰了一记,终究让这潜藏的两位玉虚山弟子露了些许痕迹。而妖类五感更灵敏,朱君和银环均发现了他二人。
剑域、龙胤卿虽然是玉虚山精英弟子,且各自剑术不凡,但在数位魔道元婴修士的眼皮子底下,如何能轻易走脱?
更何况祝合欢也出了手。
一时间,邵珩也不禁皱了皱眉。
那黑白两道剑光在朱君和祝合欢如同猫戏老鼠般的态度下苦苦挣扎着。
众人皆以为这两人即将不支的时候,突然天空一暗。
有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气势从天而降,朱君和祝合欢同时脸色一变,纷纷撤回攻击,却仍是迟了一步。
一道锋芒之极的剑气电光火石间划过,仿佛与朱君、祝合欢的攻击一触即分。
看似没有任何作用,但空中那黑白剑光的主人已脱离了危险,而眼见的邵珩也发现朱君和祝合欢座下的椅子,出现了几条裂痕。
空中,心有余悸的龙胤卿脸色并未好转,而是颤抖着声音道:“师……师尊?”
云烟散处,空中高高立着一位陌生的秀美道姑,听龙胤卿之言,竟是这神州之中除霓霞山之外的唯一一位女剑仙玉虚山的玄白真人。
丛龙坪上数千魔道中人尽数色变!
正道“三山”之一的玉虚山三人出现在此,无论在场几个魔门之间有任何心思,皆一抛而空。
一时间,空中的玄白真人与剑域、龙胤卿兄弟,仿佛立于风口浪尖之地。
正在此时,星罗宗山门之外又传来两个声音:
“万宝阁十三掌柜程风雷,不请自来!”
“血河宗饕餮老祖,前来拜山观礼!”
ps:将近5000字大章……考虑剧情顺畅完整,我坚决不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