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那是一条晦暗而狭窄的通道。
相永洲明明目不能视,却比身后那明眼的少女走的还平稳坦荡,少女的傀儡咒早已解开,她却没有丝毫反抗,相永洲终忍不住出言问她,“那个女子,真的值得你如此相护么?”
“……”她只低头不语,专注的看着脚下极不平稳的小道。
许是离世太久,相永洲竟是意外地平易近人,“你就不怕,你的镇渊师尊也一并发落了你么?”
她蓦然顿住,相永洲也疑惑的停住,面容缓缓静了下来,似乎是防着这少女趁他不备反抗逃离。
她却是磊落地站在那里,澹然如月,“我……从未想过背叛师尊,若是无法解师尊之怒……瑶华愿一死谢罪。”
相永洲似乎怔住,说了一句让她极意外的话,“我可以……看看你么?”
她不明所以,出于敬畏便上前两步,任由相永洲伸手抚上她的脸,他准确地一指点在她的眉心,脱口一句,“原来你年纪这么小。”顺着她的眉骨抚摸她的眼睛,鼻梁,颧骨,以及下颚。
他放柔了声音,就像一个慈爱的长辈,“瑶君……不,瑶华不必作此自轻之语,依我看来,镇渊倒是十分疼爱你,不会舍得让你死的。”
她仍是凛然的,“……绯音姐姐已去,我无话可说,劳烦护法大人带路吧,师尊有何惩罚,我都心甘情愿。”
她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忍住心底的波涛汹涌。
她未与少君商量便大胆行事,若教少君知道,他……又该如何责备,明明玖颜的事情还未做好,她又一头扎进容绯音的事里纠缠不休。
长公子是不需要,也不值得拉拢的。至少在此时,是不必上心的。只与他些恩惠不与交恶静待来日便好。少君如是谆谆数次。
镇渊于今日出关,头一件事就是传唤容绯音,夜里便出了事。
少女的心里已然抖做一团,只面上还是一派淡然,淡看生死荣辱的镇定模样,惹来相永洲频频青眼,恨不能将她收入自己门下的遗憾。
怎么可能不害怕。
她亲眼所见容绯音那一身伤痕,鞭打,针刺,乃至火烙,以及疑似的欢好过的痕迹。
镇渊对她还算纵容,对容绯音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镇渊说不定也只是拿容绯音发泄而已。
那么她呢。
她剩余的价值还有多久,还能保护她多久,一旦她也遭到厌弃,会不会与容绯音一样下场。
死前也见不到心爱的人最后一面。
她立时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唇角慢慢向上滑出一个笑容,神秘而诡异的。
她不是容绯音,从来也不是。容绯音的下场如何,都不能吓到她,因为她,绝不会有那样的下场。
相永洲将她带到门外,暗卫极恭敬得朝两人点个头就放行了。
镇渊独自一人坐在里面。他合着眼,仍是打坐的姿势,明知两人进来,却一句话也未理,着实是傲慢得很。
相永洲和颜悦色地把瑶华推到前面,说道,“去吧,和你师父好好认个错道个歉就没事了。”
镇渊恍若未闻,吩咐一句,“永洲,辛苦你了,先下去吧。”
相永洲称个是就退了出去。
密室里寂然无声,少女柔顺地俯跪在地,长发滑落肩头,微微遮住了她的面庞,少女只手取下面具,向镇渊行了个极隆重正式的礼,口中清晰淡然道,“罪徒拜见师尊。”
少女极其温顺守礼,以额触地,眼皮也是垂着的,端得是一副引颈待戮的模样。
而座上掌握生杀大权的教主镇渊,却一言未发,甚至撇头去看壁上一幅水墨丹青。
画意清浅,笔法流畅,自是名家遗品。
室里燃着一味甜到发腻的香,正是容绯音衣饰上散发的那种味道。
容绯音,的确曾在这里。
那一身触目惊心的伤……恐怕也是……
少女稍稍平复了气息,低声叹道,“罪徒自知犯下大错,无颜祈求师尊宽恕,所以……”她话锋一转,慨然无畏斩钉截铁地,“还请师尊赐我一死,以正教规。”
话音一落,室里立时一丝声响也无。
少女不觉尴尬,只仍维持行礼的姿势,半点也不曾逾越。
镇渊的视线不由被吸引过去,这是她凯旋以来,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万万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镇渊抿了唇,仍是没有半点回应少女的意思。
她不敢流露出分毫不轨,密室里潜伏着的暗卫即刻便可夺她项上人头。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淌,少女的双膝已然没有了知觉,千年寒冰铺成的地砖,只消跪上一会两条腿就会废了,她却毫无怨言的跪了这么久。
她在心里几乎绝望。
她明明是在赌镇渊舍不得杀她,舍不得罚她。如今看来,却原来一直是她自作多情了,从前他对她百般宠爱,或许也只是因为她尚未犯错。
她在心底微微弯了唇,此番她擅自行事,少君此时不知会不会为她担忧,或是在骂她呢。也很久……没有回过家了,父君,株和,鄢唯,还有……云笙。
一滴泪自少女眼底滑落,迅速融进了寒冰里。
仅仅一滴。
少女的声音更低了些,却是清晰柔缓,仿佛还带了些笑意,“逆徒自知罪无可恕,亦伤了师尊的心,逆徒顽劣不堪,实不配再做师尊门下弟子。死前……愿……愿请师尊将逆徒逐出师门,免辱师尊圣名。”
一杯热茶在她身右炸开,却未伤及她分毫。是镇渊丢过来的。
他总算开口,声音却如彻骨寒冰,“逐出师门?赐你一死?”
她咬牙道,“还请师尊成全。”
镇渊连连说了几个“很好”,一把将跪做一团的少女拉到自己面前,少女不妨被她拽起,双腿又没有力气,趔趄跪坐在镇渊膝旁,紧紧垂了头等待他的雷霆之怒。
他扳住她的肩膀,力气大的惊人,“你看着我,再说一次。”
少女咬了咬唇,只觉肩上的力气更大了,她仰起头来与他对视,被他眼里骇人的光芒震得险些说不出话来,“逆徒犯下如此谋逆大错,请师尊赐……”
他忽然俯身,极怒地吻住了面前的少女,她好似吓了一跳,他吻得用力而深情,少女怔然过后,却合了眼落下两行泪来伸手环住了镇渊的脖颈,顺从而轻柔的,一如……既往的。
他吻了很久很久,久到少女不知何时已被他拥进温暖的怀抱里,他才离开她柔软的唇瓣。
她捂住口一双惊慌有如小鹿湿润的眼睛委屈的望着他。
镇渊唇畔仅仅一分弧度,“不说了?”
少女十分羞愧地低下头去。
他淡淡启口,听不出喜怒,“你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我早知你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却没想到,你竟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违抗我的命令。”
她不敢开口,也不敢与他对视。
他径自说下去,极为冷淡地,“如果是我在你面前杀了容绯音,你是不是,也要和我动手?”
“师尊!”少女豁然抬眸,眼里雪亮地让镇渊也为之一惊,少女的目光清澈愤然,还有……无法掩饰的受伤。她仿佛再也不惧怕镇渊身上散发的压迫感,只要将自己的心意表达清楚,“瑶华虽不如谨一那些暗卫陪伴师尊左右,深得师尊信任,但瑶华忠于师尊之心,不比他们少半分……瑶华永远也不会与师尊动手。”
他目光平静,却比方才柔和了许多,“说来,容绯音死了,你……恨不恨我。”
她与镇渊相处多年,察言观色之能已是登峰造极,她下意识想摇头,但不知想到什么,只深深望了镇渊说,“容姐姐在我心里,就像是一个可以谈心事的大姐姐……是教里我唯一的……好姐妹。我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行刺师尊……但……我舍不得她死却是真的,我不恨师尊,但心里……多少还是会有点怪师尊的。”
瑶华说到好姐妹的时候,镇渊的眼底深深一跳,她做为左府的三小姐,身边丫鬟仆伇居多,于承天教更是没有过任何同龄玩伴,更惶论手帕交之类,一瞬,他有些后悔杀了容绯音。
或者是,把容绯音交给她看管,给了两人接触的机会。
而这么多年,她……只忤逆过他这一次。
这样想的时候,镇渊豁然开朗,加之两人许久未见,虽是他刻意所为,但于瑶华却是不明所以的被冷落了,教里她失宠的流言,也是日复一日地增添,她从没有抱怨过。
镇渊将少女娇小的身体抱进怀里,抚摸她未饰丝毫簪环的长发,忍不住,轻轻在她耳后落下一吻,是她独有的冷香。
少女稍稍瑟缩,将两只手蜷在胸口,埋着头安静地依偎在镇渊怀里,他最喜爱她乖顺的模样。
他轻轻咬住她的耳垂,细细啄吻后忍不住以舌舔了个来回,少女惊惶地“啊”一声,又咬唇忍住,只伸开了蜷缩的双臂环抱住镇渊的腰身。
她在他胸前低低喘息。
他垂头与少女对视,他眸色极深,有若大海望不尽边际,她双目含着尚未褪去的泪花,在灯下更映照得犹如星光一般璀璨。
这样的目光就连镇渊也禁受不住,他轻轻挡住了她的眼睛,少女温顺的合了眼,
他俯身,吻住面前的少女。
夜色分外缠绵动人,帐子里渐渐传出喘息与□□声,谨一瞳孔里闪过一丝极讽刺的光,转而去外面守着,不想再听屋内半点声响。
这样的罪都能让镇渊轻轻带过,只罚了禁闭了事,他是有多愚蠢才会以为瑶君失宠,迫不及待想去踩一脚。
镇渊只会更宠爱她,而瑶君,一点也不似表面上那样单纯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