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青袍少年唤作陵虚。比起自家弟弟，着实是显得更俊美些，他二人并立在此，实是融雪院里一道极美的风景，二人簇拥之下梨雪暖袍的少女瑶华，却是比平时更浓重的森冷气息。

三姑娘从未有过如此明显拒人千里的气息。

少女才吩咐二人寻了鄢唯熟悉院子，就被父亲毫不留情的叫走，少女再次踏入这间密不透风的屋子，望着柱子上的鲤鱼默然不语。

左释天精神极好，但面容冷峻，，瑶华闭口不言，专注地盯着柱子看了很久很久。

时光荏苒，却也不过只是四五个月的时间，就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左释天叹了口气，道，“你的年纪也差不多了，前几日我让株和去物色人选，据说已有了眉目。你再忙，也要先顾着我们本家的事。”

她忍不住盯了父亲看了良久，她的记忆里，父亲明明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瑶华抿住唇，什么也没有说。

“就算你从外面带回来的花花草草再好，我认下的正君，也只有株和一个。”左释天径自说下去，“你带回来的那一对双胞兄弟，又怎样对株和解释，我一直认为，你喜欢株和，没想到成婚后却……女人多薄幸，你也不过如此。”

少女闭了口，没有反驳。

“瑶华，真是这样么？”父君缓和些语气，少女的表情才微微有了一丝松动。

“父君在上，瑶华不敢忤逆，延续后嗣血脉确是女儿该做之事，父君只管将人送了来，我自不会亏待。”她缓缓扬起一抹极淡然的笑容，“至于陵虚与陵复，与株和毫无关联，也自然，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你与株和，发生何事？”他终于忍不住问。

少女似乎惊讶了一瞬，随即转了身，打了个奇怪的手势，然后道，“父君，我以为你不会问。”

说罢，推门而出。

抬头一片碧空如洗，玖叁一袭黑衣站在她的面前，似乎很是不解为何她会唤他出来。“玖叁，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玖叁不善言辞，只垂了头算是默认。

“顾褚的事本是你一手查清，可父君与顾褚交情太深，他的事……我不可能对父君明说，但……你放心，我绝不会，因为这件事烦恼的。”

玖叁轻声应了声，这才行礼退下，瑶华垂下头去，心口处有一块暖洋洋的。

——我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工具，一个暗卫，而是如你一般，会替我担忧的，知己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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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水岸风低。一轮弦月皎然照亮少女莹润的面庞。

她用了明紫金枝缠雪纹博带束住及膝墨发，十一尺织缎飘举低回，少女瑰丽的背影遥遥而立。她穿了云袂霞锦，腰上系了白玉莲佩，足登鹿皮小靴，身形窈窕，形貌昳丽。

这是她第一次戴上株和赠她的博带。

她的右腕在宽大的衣袖里微微旋转，抓住一样冰冷的物事，袖口的金线织锦映着月光仿若流光。她拿出那张凰形面具，轻柔的覆指于上，眼里透着些微薄凉□□，终是映着婵娟清辉覆住自己半张容颜，点绛唇色，微微抿出一个极冷的笑意。

瑶华凭空画了一道手势，玖叁同陵虚，陵复跪在她的身旁，她朝玖叁点了个头，玖叁便回禀了，“平君出门了，说是生意上的事。”

“他的速度倒快。”

“殿下……”青袍少年似是想说什么，被苍白少年制止了。

瑶华看清两人的动作，也未追究，终只是扶了三人起来，“陵虚，陵复。你们初来左府，倒让你们看笑话了。”

陵复咬着唇不说话，生怕一开口就是要替主子出气之类的话，陵虚知晓哥哥心思，只得道，“属下是殿下的人，没有什么笑话可看，殿下虽静养了两月，膝上的伤还是未好，看着天色，只怕又要下雪了，属下送殿下回去罢。”

她膝上的伤，还是容绯音死的那一日，在承天殿里跪出来的，头一个月里，她几乎下不了床，镇渊对她宠爱之余，也不得不延长了禁闭的期限，一面给她用了最好的药悉心照顾。

否则跪了那般阴毒的寒冰，她下半辈子本是再也站不起来了的。

月影斑驳，东方的天际现出一抹鱼肚白。

有微微风过，只看到三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逝，月湖畔，再没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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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要，把你救出来。

皑皑雪夜，瑶华豁然梦醒，面色苍白，秀眉紧蹙，竟微不可觉得愧叹一声，穿了冰纨雪衣的少年捧了袍子挑帘而入，见瑶华湿漉漉的模样，忙放下衣裳走近为她细细擦汗，一面以实在温和的口气，“三姑娘是噩梦了么？”

他的动作温柔和细心，汗巾拂到她脸上的时候她只觉是一场恍如隔世的梦境，久违的，留恋的，少年的唇畔带着温和怜惜的笑容，专注的，深情的为她拭汗，瑶华默然不语，却不得不承认心里因为往事所带来的阴霾正缓缓化作一缕清流散去，弥留的，只是眼前这少年，端正从容的身姿，以及，钟灵毓秀的容颜。

她不自觉的伸出手去，将少年抱在怀里，是这样熟悉的清香。

是夜，她宠幸了云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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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蒙蒙亮，琉璃雕花榻上，少女渐渐醒转，掌下是一片滑腻的肌肤，那俊美的少年轻轻的靠在她的胸口，正恬然安睡。

他比她高出许多，却是由她揽着抱在怀里，少女心里涌现一股温柔与满足的情意，忍不住摸一摸云笙的乌发，也想起昨夜云笙来送衣裳，被自己留下推倒在床上的情景，脸上一阵发烫。

……反正……反正也是自己的人，不用这样害羞吧。

她磕磕绊绊的如是安慰自己。

她比平日醒的早，甚至早过了云笙，印象里，她是从没见过云笙这般放下从容身段，安静好睡的模样，忍不住静了呼吸，耐心地等他醒来。

没来由的又想起他对她表白心意那一日，一如此时此刻这般咫尺之距，迫人的丽色，在她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烈让人承受不住，怀里的少年动了动，像是要醒了的模样，瑶华想移开目光，少年却渐渐掀开眼皮，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迷茫困惑之色，还打了个可爱的小哈欠，这才醒过来。

怔然抬首，正对上少女晶莹的眸子。他面上染就三分绯红，唇上动了动，低低唤了一声三姑娘。

少女应了一声，虽是仍贪恋云笙滑嫩柔软的身子，但也极自律的坐了起来，云笙见状立时小心的下了床，极快的披好衣裳，一面通报外面三姑娘醒了，小侍们便进来服侍瑶华梳洗穿衣，瑶华才穿好了衣裳，正想跟云笙说话，陵复便走进来禀报，“殿下，二少爷来了。”

瑶华微微变了脸。

众人起初还以为是嫁出去的二少爷，可是二少爷嫁了人已经是郡主侧君了，是不能用这个称呼的，云笙早便反应过来，只担心的看着瑶华。

她由云笙披好了狐裘外衣，想了想还是把凤凰面具戴上了，沉默的去了外院。

正是承天教二少爷苍穹，他正由万管家接待，面色平静的饮茶。苍穹穿了一件藏青麒麟袍，倒是比平日沾染了些尘世之气，苍穹是镇渊二弟子，也是镇渊唯一一个男弟子，由镇渊亲自抚养十余年，其中情分不必旁人。

瑶华调整了紊乱的呼吸，由陵虚陵复陪着，对苍穹行了半礼，见苍穹没半点制止的模样，她自是一点没在意自己坐了，倒是苍穹先开了口，“小师妹，我们倒是好久不见。”

瑶华可没跟他攀关系的想法，当即淡淡笑道，“二少爷亲自来访，本殿受宠若惊，不知二少爷何事，是师尊有何指示么？”

苍穹向她示好被拒也不恼怒，却是盯了她的面具看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小师妹在自己家里还戴着这面具啊，一向听闻小师妹倾国之容，可惜不得一见。”

瑶华与苍穹谈话没有避人，左府的小厮们听着两人说话，只觉有两人之间气氛诡异，哪里像是同门师兄妹，想了想三姑娘一直以来乖僻的性子，除了大姑娘也没人能跟三姑娘聊上话，便也释然了。

“二少爷说笑，这不过是承天教之礼罢了，也好表示本殿对二少爷的看重之心。”

“瑶君可真是小气。”二少爷话锋一转，称呼也变了，想来是性子上来了不想跟她啰嗦，便挥了手示意下人把东西抬上来，道，“师尊担心瑶君的伤势，给瑶君送了各类药材，还差本宫将瑶君的轮椅送来。”

众人一听“轮椅”纷纷变了色，极是紧张担心的上下打量三姑娘，三姑娘看上去好好的，怎么会用得上轮椅呢，这承天教的二少爷安的什么心。

然而瑶华却是一愣，陵复知道主子心思便上前一步将轮椅推了过来，笑道，“殿下对自己的伤总是不上心，属下也劝不过，教主真是体恤殿下，把这轮椅送来了。”

瑶华也是面色和善，由陵虚扶着坐上了轮椅，长白早就抱来了毯子给主子盖好双腿，一众小厮才傻了眼。

瑶华扬唇，故意叫二少爷看出欢喜的神色，“陵复说的是，多谢师尊了，我还想着怎么把这椅子带出来呢，难为师尊想着了，师尊对我可真好。”

二少爷见她坦然就接受了轮椅，却成心想挑拨几句，“本宫可是担心了一路，瑶君受了什么伤么？要不要紧？”

瑶华倒仿佛没听到一般朝他笑，“今日劳烦二少爷跑这一趟了，请二少爷替我向师尊谢恩，绍管家，好好送二少爷出去。”

说罢，陵虚极有眼色的调转轮椅，稳稳的推了瑶华往回走。

苍穹见她就这样赶人，又见陵虚陵复这样殷勤的服侍她，忍不住又道，“瑶君好本事，修罗场里数一数二的两兄弟也甘做你的侍宠，师尊……”

“师尊什么？”她头也未回，径自打断了他的话。

苍穹本想当着左府众人的面挑开瑶君闭关两月的真相，忽然想起承天教之事本就不为外人道，师尊与瑶君的事更是捕风捉影，他若说了出来，明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即闭了口，脸色微微发白。

陵虚却停住了轮椅，瑶华的声音低低传来，“你可真是入世太深，身染俗事了。二少爷若是累了，本殿便替你回了师尊，免了你管事之职可好？”话锋急转，语气也变得颇为冰冷严厉，“绍管事还不送二少爷出去，你若不懂规矩就早点卷铺盖回家算了！”

这次陵虚推着瑶华离了外院，陵复倒是留下看着绍管家脸色发黑的送走了二少爷，二少爷的脸色，可是难看多了。

二少爷是教主弟子不假，更是兼着承天教管事之职，三姑娘这次拿左府一个小管事比他承天教二少爷，二少爷又是无礼在前，便是教主知晓了，又该怎么看二少爷呢。

何况二少爷那句没出口的话，只要是承天教的人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不过……三姑娘的侍宠啊，陵复倒是对这个身份极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