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垂着眼进来很快打扫干净,玖叁在瑶华耳边轻道,“瑶华,他可是出去了。”语调微微扬起,似乎是问“你还不追出去”一般。
“出去就出去,谁知道他去见了什么人,听了什么话。”
玖叁安抚地拍拍她的头,少女精神起来,合掌道,“可惜我的汤,我去吩咐长白再盛一碗来。”玖叁怀抱住她就要跳出去的身子,温热的气息笼罩着,怀里的少女忽然很不应景的疑惑道,“玖叁也想喝一碗么?”
他立时放开瑶华,一副想躲回去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殿下……瑶华,那边已经出手了,你……打算如何应对。”
“那就给他些自由,看他能做出什么事来。卫纹那里,暂不必管。”
“是。”玖叁隐去阴影里。
瑶华缓缓恢复淡淡的笑容,才提步走出去,近日来天气缓和很多,她便频频出了屋子玩,一面寻找卫初,一面呼吸冬日里干冷清澈的空气,心情也不由愉悦起来。
卫初正站在转角,人隐在影子里,让她想起初见时那个卫初。
沉默的,无情的,她不以为意,“总算找到你了,我们回去吧。”
她展颜一笑,朝他伸出手去,阳光触在她的指尖,使得少女白皙细嫩的手掌染上淡淡绯红,卫初抬起头来,那穿了胭脂红袍的少女笑吟吟的站在阳光之下,容色难辨,像是要将他从黑暗的阴影里拖出来,迎向光明一般。
他心头万千思绪百转千回,只稍稍侧了身躲闪,待他做出此番动作以后才发觉自己的失礼,忙打量少女神色。
却见少女毫无责怪之意,拎起裙角迈过来,与他一同站进阴影里,歪了头笑,“一个人偷偷躲到这里来难道是害羞了?”
他不经意间对上少女灼灼的目光。
一如既往的清澈如水,毫无城府的,甚至是带了满满的真橙与笑意。
……这不过是她对男人的手段,瑶君心计极深。
他的脑海里回响起谨一的话,少女盈盈站在他的面前,她忽然伸出手去,软软的拉住卫初的衣袖,带了七分歉意的口气,“你这是与我闹别扭了么?我给你赔罪可好?”
卫初不知怎的,竟抬了臂甩开她。
少女惊诧的瞪大了眸子,失了重心地往后倒去,一袭黑影极快的将她裹住,将少女抱在怀里,正是飞霜,飞霜扶了瑶华站好后,低声道,“你竟敢伤害殿下。”
卫初难得的有些无措慌乱的退开几步,无力辩解。
确实少女挥了挥袖子,面沉若水,“好了飞霜,刚才的事别告诉玖叁,退下吧。”
飞霜闻令,狠狠瞪了卫初一眼,依言消失。
瑶华叹了口气,伸手不由分说的将他从阴影里拖出来,“不过是险些摔倒就要靠暗卫来救,我可真是愧对师尊教诲了。”
她低声开口,卫初看着那少女说完话缓缓抬起眸子,眸子里明火忽灭,竟有如冰雪一般冷彻,她紧紧抿着唇角,将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三分笑意敛得干干净净,本是极明烈如火的红衣却有如一场雪地里的厮杀,让他自后背升起三分寒意。
此时此刻的瑶君,散发着浓烈的清冷以及生人勿近的气息。
本是该松了一口气的,卫初自离开谨一那里心底的那一分难以言喻的压抑却有如拨开云月,他的心口一阵钝痛,只能咬紧牙关死死的忍了,任那少女说下去。
“太阳就要落山了,夜来天气甚凉,别在外面久站。”她款款拎起裙角走回汉白石漫成的甬道上,墨色的瞳孔里仍可见卫初清晰的轮廓,“你今日心神不定,便……不用来陪我了,早些回房休息吧。”
她说完,终忍不住浮上一丝笑,霎时,整个人风华涌动,光华流转,天地万物皆为雪白,只容得下这一袭惊心动魄的红。
看着少女的笑颜,卫初只觉得心口钝痛更甚,又不知怎的,竟想起一些风月之所那些纨绔常常吟诵的那些艳词,句句比较,多一分太过浓艳,少一分则不足以描绘此时此景,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出口的那一句恭送瑶君,也不知晓他是如何走回房的。
他怔然躺在榻上,竟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谨一说的对,瑶君,就是一个妖孽。勾魂带笑,要人性命的妖孽。
披锦殿一时流言大盛,他并不知是否瑶君刻意为之,却的确把瑶君剪的鲤鱼收了起来。
他亲眼所见她与玖叁如何亲密缠绵,他从不知那一位玖叁公子也会有如此温柔似水的表情,却清清楚楚的知道,瑶君对自己从未这般相待,瑶君看向他的目光里并没有那一分情意。
卫初紧紧捂住钝痛的心口,脸上已有些疼的发白了。
谨一说的那些话,愈发清晰的在他脑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响。
他说她心机深重,手段堪绝,对他委身拉拢。
……可这怎么可能,如果她真存了半分这样的心思,就该像对玖叁一样抱着他,拥吻他,如果她真是谨一说的这般风流,早就该迫他行其好事。
夜里她的身子微凉,哪怕是枕在他的怀里,与他肌肤相贴,也是从没有半分□□的。他想起方才所见的她冷若冰雪的容颜,分明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每一晚她依偎着她睡着后,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冷彻刺骨。
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只不过想把瑶君慢慢看作自己的子女一般对待。
可是如今,他竟一点点的加重了心思,他变得贪心,他想她对他露出湛然如月的笑意,想更多的,陪伴在她的身边。
他想成为秣阳,成为玖叁,成为她身边永远也不会离去的那一个人,想日复一日地看着她,想着她,想……一生一世长长久久的陪伴着她。
心中的疼痛不知何时已然烟消云散。
他却清醒的下床来,想即刻去寻瑶华好生的道歉。一出门,便碰见两个披锦殿的侍女,两人一见是他,立时眉开眼笑,讨好一般问一声卫公子好,心里愈发认定了卫公子正当得宠,连三公子墨卿有意邀宠也未被瑶君留下,可见瑶君对卫公子情意如何。
卫初并不知她们这般心思,只淡淡应了,也从下人口中得知披锦殿方才发生的事,心里不知是忧是喜,却放下了道歉的心思,慢慢的走回房去。
彼时的瑶华,却是才与秣阳演了一出“邀宠未遂”的好戏,秣阳百忙之中抽出空闲,与她交换这两日的消息,稍后自是去照顾四公子白妄的孱弱病体,瑶华便躺在床上,轻轻抬头问,“我做的好不好?”
她本是想问玖叁的,可是玖叁尚未说话,却听见那一声含笑称赞,“瑶君是愈发高明了。”无论是语调还是声线,都是她不用看也能脱口认出的。
“少君。”
那风流俊美的男子翩然落座,手执一把折扇,轻佻的挑起瑶华的下颚,凑近了细细观看,在少女面色转变之前退了开来,“我可都听说了,那卫初遇见你,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瑶华立刻黑了脸。
少君哈哈一笑,愉悦的笑声昭示着他难得好心情,“别恼,我可是在夸你。”
瑶华换过一个舒服的姿势,斜着眼睛打量他,“少君深夜前来,就是特地来夸我的么?”把“夸”字重重念了,像是极度不满。
少君并不生气,只笑着轻摇折扇,“你看你,坐姿不正,说话又到处带着刺,哪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她牙尖嘴利的嘲讽回去:“可比不了你无往殿的那些宠姬。”
他闻言本是一笑,却又不怀好意的故作酸楚之色,“阿晞这是吃醋了?当初若非你不肯嫁给我,我又怎会伤情一病不起,为疗情伤,才慢慢添了这些宠姬。阿晞你却如此责怪我……这教我……”
“我记得我入教那年,师尊的无往殿就是美人云集之所,我最先听到的,正是师尊的风流之名。”她唇角抽搐着提醒一句。
他置若罔闻,一脸愁苦,就差指天誓日的说一句,她瑶君如何对他始乱终弃,才造就他情场浪子的身份,明知一切是他胡编乱造,少君却装的似模似样,一张玉颜是她从见过的俊美,她几乎很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过这种事。
“哪怕是现在,你若愿意嫁给我,我立刻就能带你离开承天教,护你一世平安喜乐。”他低声说着,一字一句有如锣鼓鸣响,掷地有声。
少君的话一如当年,他却的确有此能耐。他是命君长弟子,更是命君的亲侄子,又是命君亲自抚养长大,情分不比旁人,命君又是现教主与前教主师兄,在承天教里辈分极高,一身功勋,位置稳如泰山。但凡少君开口,就是镇渊也不得不放她与他安全离开。
瑶华却缓缓地收了笑,面上浮现一丝卸下伪装的疲惫,“多谢师尊好意。”
少君难得的沉默了,两人良久未言。
他记得,当时她情绪激动,泪流满面的对他说,我孑然一身的离开,可是我的父君,我的姐姐……株和,秣阳,云笙……那么那么多的人,就会成为镇渊的刀下亡魂,我如何心安。
所以我会亲手护住我所在乎的那些人的性命。
也包括他的,请师尊一并交给我。
她说的淡然,少君却知晓她并无半分改变。当下深深地吸了口气,缓抬头望天,恢复一如既往的俊美笑容,“我不过是玩笑,无往殿美姬宠妾不知何几,我又怎么舍得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