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宋公子有所不知,我平日书写都是小篆为主,承天教更以小篆为书,与……外面不同罢了。”
她放了下笔,推开门走到屋外,抿了唇不再多话。
“承道山也算是难得的避世之所,你大可不必如此拘谨。”他俯下身,团了一个雪球笑着递到她的掌心。
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捧白雪融化了去。
宋檀渚并没丝毫不悦,自怀里取了一方帕子,细致温柔将她掌心残留的雪水擦了个干净,然后握住她冰凉的柔夷,微微弯着身子领着她踏过雪地,一路笑着跟她讲些山上的趣事,或是外客讲的那些天南海北,不知真假的故事,她本没在意他絮絮着讲的什么,奈何他的口气温柔似水,语调更是轻柔耐心,那些话语渐渐落入她的心底,一点点,温暖了她冷彻的心怀。
“宋公子。”她停住步子,仰头望他。
宋檀渚微微一笑,似是雨过天晴后的一轮碧空如洗,他温柔的俯下身,替她掸了掸斗篷上的雪,鼓励着她说下去。
“你……算是知道我的来意了吧。”
她说的断断续续,宋檀渚却轻轻的点了头,揉一揉她绵软的手说,“了若指掌。”
她强自镇定,竟是无可奈何的露出一个苦笑,“那么今日你见过顾叔叔了,你觉得……帝君是什么意思呢。”
宋檀渚将少女的低落看在眼里。他师弟顾褚已经把瑶华“无意”打下挽月的胎之事与他说的清清楚楚,两人本已是相敬如冰,此番一同前来,不过是奉了帝君圣旨。他在心里叹一口气,将自己的体温传到少女手里,“师弟的事……我并不能说是谁对谁错,但是……瑶君殿下,我定会遵从帝君旨意,与你完婚。”
少女闻言将手抽离,似是不可置信又像是嫌恶道,“你可是承道派下一任的掌门,你又可知国师府是什么样的地方?帝君也不过是说在承道派选一个弟子为夫侍,你又何必趟这趟苦水。”
“如果说当日我尚对师弟的出嫁仍有些许遗憾,那么今次你二人前来,我却是很羡慕师弟的。我会向帝君请旨,帝君定会应允。”
“你羡慕他什么?”
“羡慕师弟能与瑶君殿下朝夕相对。”
她像是从来也不认识他一样,顿了一顿,甩袖就走。却被宋檀渚自背后抱在怀里,他的双臂厚重而温暖,“瑶君,我并不是胡言乱语。我羡慕师弟能够嫁给你……也不明白他为何不好好珍惜你,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好好待你,不教你受半点委屈,绝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对你冷待了你,我相信你,也希望……瑶君能够信我。”
她并未挣扎,只低声而又不可动摇的开口,“你错了。”
“……”
“我是帝国左国师,是师尊亲封的瑶君,现下我虽没有几房夫侍,但只是因为我还没有成年的缘故,你若成为我夫侍中的一位,是无异于守了活寡的。顾叔叔应该与你说过吧?”
“瑶君殿下,你总要娶一个人,那个人,又为何不能是我?”
“你与他可是师兄弟,日后却要向他行礼,他处处都要压你一头,你也愿意?”
“只要是与瑶君殿下一起。”
她转过身来,离开了他的怀抱,抬了眉像是很细致的将他看一遍,最终低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在山上待嫁吧。”
不等他回答,她已是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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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大师兄宋檀渚也与他们一同回去,顾褚心有疑惑,想要去问个究竟,才到门外,便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循着声望过去,窗边那着了水红锦缎的少女披散着如墨长发,笑容有若花枝摇颤,而在他心中敬为天人,出世得道的大师兄宋檀渚,正挽了一截袖子,拿着一支凤凰金簪在少女头上来回比着,唇边的温柔宠溺几乎要溢出来,像是头一次为女子束发,还有些犹豫生疏着不敢下手。
却真是一副小轩窗,正梳妆的和谧之景。
顾褚站在门口,不知是羞是愧的垂下头去。
“反正也不用出门,散着也不碍事,檀渚你过来坐吧。”少女忍着笑回头拉他,宋檀渚将簪子握在手里,却说,“那就下次。”
“好。”少女含着笑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才嗅到甜香味就惊喜地说道,“这是……”
“我觉得你似乎不喜欢饮茶,便自作主张换了壶果子露……阿瑶还喜欢么?”
她正要说一声最喜欢了,却发觉方才一直的那种违和,抬首朝门外看了看,问他说,“是不是顾叔叔来了?”
宋檀渚先是拿着手帕为她拭了拭唇角,“想是师弟听闻此事,有所……”
“……请他进来吧。”
没有丝毫把宋檀渚当下人使唤的意思,她不由自主的让他去了。
不多时,两人并肩走进来,瑶华先是唤了声顾叔叔,然后将茶盏搁好,“那我先出去了。”
“阿瑶不留下用午膳么?我今日特地吩咐手下弟子去山下买了鲜鱼来炖呢。”宋檀渚含笑挽留。
顾褚当即侧目,只见宋檀渚极其自然的扶着她的肩臂,为她理了理脑后乱发,只差没俯身额头一吻。瑶华很是动摇,这几日宋檀渚变着花样的给她弄东西吃,前日是烧鸡,昨日是烤鸭,今日是炖鱼,直把她放在手心里宠着爱着。
她曾问他帝君赐婚而已,你何必做的这样过。
他的笑容云淡风轻,他说,他是,甘之如饴。
“你们师兄弟有体己话要谈,我去外面走一走就回来。”
宋檀渚叹了口气为她披上厚厚的斗篷,亲自送了她出门这才回来招待顾褚,两人落座后,顾褚问,“大师兄,你为什么要……下山?”
这几日,大师兄宋檀渚卸下了众多管事之责,收拾了行李,底下弟子们虽有好奇,但也没议论出什么,其原因当然是掌门师父首肯的缘故,听闻师父与大师兄仅仅谈了一盏茶的时间,就笑着放了他走。
“你真的……想知道?”宋檀渚为自己倒了一杯方才瑶华喝过的果子露,抿了一口神色古怪。“在山上住了这些年,我也想去看一看人世间的生活百态。”
顾褚皱眉思索片刻,“大师兄,你一向是不把尘世之事放在心上的,怎么……”
他淡淡笑一笑,“人总是会变的。师弟,你当年对碧落姑娘那样上心,如今……不也是嫁给了瑶君殿下?”
提起当年那个少女,顾褚神色一暖,而后又露出些许惭愧喟然的神色来,“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此。”
“正是,天道伊始,万物……”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径自住了口,唇角弯起,竟是笑出了声。
顾褚总觉得自家师兄,近来好像是变了许多,他不知何故,也没有问。
或许更是,自心底不想知道真相吧。师兄一向好客,绝不会冷待贵客,对瑶华的安置照顾,也算是情理之中才是。
他只见师兄放下茶盏,不经意间整了整袖子,出去走了一走的少女自屏风后面走出来,笑说,“看来我来的很是时候。”
宋檀渚起身迎上去,为她掸去发上的雪花,温言道:“阿瑶恐怕是冻坏了才回来的吧?”复去捉她藏在衣袖里冻得通红的手,难得的板起脸,带了些斥责的意味,“阿瑶若要玩雪,也该选在午后天最暖的时候。”
她却并不怕他的疾言厉色,“是是是,阿瑶保证再也不贪玩了。”
宋檀渚拿她无法,只得叹了口气说,“我去看看鱼炖好了没有。”
瑶华立时弯起嘴角,又对顾褚说,“顾叔叔,今日一起用午膳可好?”
她的笑容太过明艳,顾褚不由自主的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却不好更改,宋檀渚没说什么,只教下人备了碗筷。
顾褚与瑶华同桌虽有尴尬,却也算是和气的吃完了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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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气正暖的时候,宋檀渚叩响了她的门,瑶华让他进来,只见他神色躲闪,面上还有一丝可疑的绯红,显是有话要说,瑶华也不急,只慢慢的摆出了点心来,静了手,一块一块的填肚子。
好半晌,宋檀渚才缓和过来,脸色也自然很多,“早些年也曾有个少女,戴着一方青玉面具,颇通医术,写得一手漂亮的小篆。阿瑶可认得那人?”宋檀渚悠悠为瑶华盛了甜汤,状似无意的说。
“哦?能让你夸一句颇通医术的人想必也是不简单,我鲜少涉足江湖,是不知此人名号的。”那托着腮的少女笑眯眯的否定。
宋檀渚也不深究,只柔声道,“那碧落姑娘年纪比阿瑶大些,倒是很像阿瑶的姐姐呢。”
瑶华差点就把才入口的汤悉数喷出来,连连否认,“我只有两个姐姐,一个是文官,一个早早嫁了出去,碧落姑娘怎么可能是她们。”
这话说的太急,宋檀渚听后稍稍愣了下,忍着不去探究瑶华的神情,重新为她盛了碗鱼汤,看着她捧着碗喝下,好喝的眼睛都眯起来。
他忍不住看她享受的表情,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国师瑶君,私下里更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收起利爪,会撒娇,会任性,只是只还未断奶的猫儿罢了。
“檀渚,你的行李收拾的如何?明日我们就该回去了。”瑶华放下碗,微微笑道。
“已经打理妥当。”宋檀渚见她吃的差不多了,也就不再赘添,像是有些犹豫地,试探着说,“阿瑶,师父说……希望今夜你能和我一起去见师父,毕竟……”
他说的吞吞吐吐,脸上也红了几分,愈发显得有了些人气儿,瑶华接过话来,坐过去伸手去摸他的脸,“就算你不说,我也该去给师父磕个头呢。毕竟……”她扬眉一笑,邪气风流之色立显,“我可是拐走了他最得意的弟子啊……”
宋檀渚说不过她,只把目光移到别处,再不肯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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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娘瑶君就快要回来了。
谨一得了消息去拜见镇渊,才说完这些,镇渊却把桌案上的账册统统扫到地上,斥道,“这些日子的账都记得什么跟什么,死了一个管事的苍穹,账房就连账也不会记了么?”
谨一被斥的面红耳斥,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不敢出声。
“这些暂时先交给微君去做。”镇渊头痛的揉了揉眉心。
“是…”谨一惭愧答。
承天教的五君处命君,少君,星君,以及新晋的瑶君外,还有一位微君。只是向来身份诡秘,大多数人都还以为五君未满,是因为不知还有微君的存在了。
谨一才松了一口气,不防镇渊又说,“既然阿瑶就要回来了,等她回来就把这些事慢慢交给她,不准她再以不擅管理的理由推脱。”
“是…”
“说到阿瑶,你倒是给他找了个好男人。”镇渊想到这事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初就是谨一给她推荐卫七卫十,现下瑶华有何隐藏没谈听到,却把人送上了床。
“瑶君机会隐藏,属下……”
“挽月可还有异动?”
“回主人,月圣女禁闭以来很是安分守己。”
镇渊怒火稍霁,着谨一把一团糟的账册捡起来,送到微君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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