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白妄瞬时压下那些纷扰的心思，他怎么忘了……行气之时稍有不慎即会走火入魔的。

不知过了多久，瑶华收掌，将外袍勉强穿上，背靠着枕头，平复着内息。白妄却是面色红润起来，也变得极有精神，他一面穿好了衣裳，一面轻声问：“可要我替你叫卫初进来么？”

瑶华摇一摇头，“不必了，我只是稍稍坐歇一会，他进来恐会惹麻烦。”

白妄并没有问惹什么麻烦，对于瑶华与卫初的相处，他早已见怪不怪，便扬起一眸清澈愉悦的笑，“这么说来，瑶君要与在下独处一会儿了？”

“是，四公子有话尽可明说。”她带着打趣的口气笑说。

白妄再次震惊于她的洞察力，知道时间紧迫，压低了声音，“南里他……是被家里人赶出来的，我听说这件事……就把他接了过来。可是……不知是不是害了他。”

他垂着头目光黯淡。

“他……是个命苦的孩子，自生下来就被视为妖孽。从小就尝遍世间冷暖，性子怪异了些，你……别跟他计较。他其实……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的，我也看得出来，他对你很是孝顺维护。”

白妄面上浮现一丝暖色，“姐姐去了，我这个舅舅……自然要拼尽全力保护他的，只是我这身子……不知还能撑几年，瑶君，我知道我们不过是萍水之交，此举会有唐突，但我仍希望……你能替我，保护他。”

瑶华才是真真愣住。她并不是排斥厌恶南里，只是白妄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她看似风光显赫，却四面环敌，稍有不慎便会落到一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她连自己心爱的人也保护不了，又有什么资格去保护一个无亲无故的孩子。

“……南里进了承天教，昨日……去了冰雪之境，坚持了整整十二个时辰。已是被很多人盯上了。我不想勉强瑶君什么，只是……求瑶君能稍稍注意些南里，别让他……受那么多苦。”

冰雪之境……那是她如今想来还毛骨悚然的地方。连云罗蛊发作时的折磨也无法与之相较。

那是一个比冰天雪地更冷，连血液都会被冻住的地方，可是就算身处雪夜里，也是会被冻僵而没有知觉的。冰雪之境，不仅有冷彻人心之寒，更有不知名的秘法古咒，教人始终能维持着三分清醒，面对四肢百骸的钻心之痛。

当其中的人失去意识，连咒法也不能唤醒的时候，便会被送出来。

她当年，也是坚持了十二个多时辰，却不是失去意识，而是……那人偷取少君令牌，将她带出来的。

虽坏了规矩，也没能撑到十三个时辰，她却感激至今。

冰雪之境里的她，心灰意冷，若是一直一直坚持着……恐怕到最后，她便不会是现在的她了。……那个人是拯救她的神，是那个冬日里……最温暖……灿烂的阳光。

她觉得脸上有些冰凉，伸手一摸，却是泪流满面。白妄不解地看着她，瑶华却镇定的拭去眼泪。

少君让她不要一提起那人就变了脸色。

她却庆幸，能再回想起当年这样一个最初与最终的开始。

她还记得，她就还是当初的，那一个人。

“白妄，我能力有限，但若是替南里上下通融打点一些，还是能够做到的。”

白妄深深俯首，良久没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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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白妄所托，再去找那小公子南里说明来意的时候，那少年却是冷冷盯着她，口气不善，“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谁想同情你了，在承天教，一味被人庇护可是活不长的。”她轻饮一口冷茶，只觉整个舌头都是苦涩的味道，不由皱眉，看着这倔强却不肯服软的少年。

谁知少年不屑的仰头，盯着她的眼里有着嘲笑，“你是在说你自己么？”

少女的目色一凛，冷冷的撇过抱臂的少年，他似是没想到她会骤然发作，少女左掌虚摄，气息流转，极快地在掌心聚拢了一支莹绿色的利箭，整个动作犹如电光火石间，少女反手一个剑花挽过去，箭头直指少年的心脏，她稍稍推进一分，居高临下的姿态，“我这个你方才嘲笑过的人，若在这里杀了你，可是没人会治我的罪。”

他盯住那一支箭，仅仅露出的一只眼睛里面有极骇人的光。

她丝毫不将少年鬼魅一般的眼神放在心上，这样的人她见过太多，而眼前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现在可以好好回答我的话了？”

少年不语，却在下一瞬做出一个让她变了颜色的动作。他伸出手去抓那只箭，待握到手里的时候，忍不住扬起一丝动容之色。少女不由松了手，少年似是仔细看了一会儿，反手把箭当做武器，朝她刺过来，少女下意识侧了身，待看清少年的目的便只轻轻打了个响指。

武器如烟消散。少年失了重心，直直跌进她的怀里。

少年的衣饰有着淡淡的皂角香，她忍不住抱住了他。少年身子一僵，却是不知缘由的，安静的伏在她的胸口，细若不可闻的呼吸着。

她实在是不忍心打破这般宁静的气氛。少年不知在想什么，也是没再开口。

直至好似过了一个春天那么长，他才捂着左眼在她的怀抱里退出来，垂着头坐回椅子上，脸色阴沉沉的，不言不语。

少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侧了头将额前的乱发梳好，不由伸出手去，“你的左眼，怎么了呢？”

他立时恶狠狠的瞪住她，仿佛她再过来一步他就要生吞了她。

少年这样的威胁对瑶华明显是不管用的，在她眼里，少年却真像是一只认生的小狗，对外来的一切都要提高警惕，生怕被伤害。“你这样用头发挡着，可是对眼睛不好的哦。”

“……”

“南里，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所以我就直说。承天教里最忌讳的就是自作聪明，所以像方才那样的偷袭，放在别人身上，你可就不能好好的站在这里了。幼小，柔弱，也许只是敌人的陷阱，眼见也不一定为真。”她伸出食指微微向上一托，指尖凝聚了一盏莹绿色的光影，她将茶杯搁在案上，以食指自中间划了一道，茶杯一分两半，茶水洒了一地。

南里只是稍显惊异之色的看着，小小年纪有这分城府也是不易。

“白妄的身体……到底怎么样。”

少女挑眉，没想到他对白妄竟是直呼其名的，不过她也不是什么重视俗礼之人，“以秣阳之能，最多也只能让白妄活到十八岁。”

还有三年。

南里缓缓抬起头来，“你能……教我武功么？还有你刚才的那些……是阴阳术？”

瑶华很是奇怪少年忽然服了软，却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道，“如你所言，我也只是受人庇护而活，我能在小事上帮帮你，而传授之事，恕我不能答应。”

少年的脸慢慢红了，他捂住左眼，低声说，“如果……我听你的话，不再和你作对，给你看……我的脸，你能不能教我？”

这真是极有诱惑力的条件，可少女却没半点犹豫，婉言道，“你如此着急，不过是因为一旦白妄过世，就没人能再保护你。你想要变强，尽快的独当一面，让白妄不为你担心。南里，我也有我的立场，且不说我绝不会传授你半点武功，就是阴阳术，也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承天教精英云集，佼佼者众多，但能够使用阴阳术的确实寥寥无几，她受镇渊宠爱，却是不足以跻身五君之位，更重要的还是她能够使用阴阳术，且进度极快，才教众人不得不服气。

“我一定可以学会的。”

少年的话语坚定，不容分辨。少女忍不住扬唇笑笑，到底还是退让了些，“你通过冰雪之境，几日内就要去敬师院与新弟子们一同进学，敬师院的夫子们字字良言，你若肯上心学习，是绝不会比别人差的。”她看着少年似乎又要说什么，便又说，“而教授阴阳术的夫子还未定，我会设法前去。到时，就看你的悟性了。”

少年见她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又想到她不仅仅教他一人，心中总有不定。正此时，卫初轻轻扣了门，沉声道，“瑶君殿下。”

瑶华朝他点一个头，对少年说一句天色晚了早些歇息，便随着卫初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卫初一手拿了灯笼一手虚扶着少女，不时提醒她仔细脚下，少女盯着他的侧颜，低声问，“方才……你都听到了吧。”

卫初提着灯笼的手一顿，“是，属下知罪。可否让属下将瑶君送回披锦殿再治属下的罪。”

瑶华便什么也没说，两人进了殿，卫初将灯笼交给下人，自己在瑶华面前跪倒，一副等待发落的顺从模样。

瑶华跪坐在席子上，吩咐长白传晚膳，自己又等不及，先拿了块点心垫肚子，这才对卫初道，“你先前受的伤，都好了么？”

“谢瑶君体恤，已无大碍，请瑶君惩罚。”

她径自撩起他的衣袖，卫初想躲闪却又不敢，只见衣袖之下的伤口纵横交错，有的结了痂，有的却还渗着血，素白的里衣血迹斑驳，极是凄惨。

瑶华挑眉问，“这就是你所谓的已无大碍？”

卫初不敢抽回袖子，却不知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