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在她尚不满十岁的时候，姨娘拉着她去看灯会，故意让她被人贩子抓走，本是把她卖到荒芜之地的，大约是当年承天教高价收纳小孩子作为试咒人的缘故，她便作为试咒人被卖到承天教。

试咒人要先过千年寒玉打造的琉璃宫，撑过八个时辰，才能作为普通弟子入教。撑不过八个时辰的自然就成为了为人鱼肉的试咒人。

她揣着满心的戒备与凉薄，于那冰天雪地的琉璃世界里心如死灰碌碌待死，快要撑到第十三个时辰时，冰雪之境的大门砰地一声打开，有人温柔地拂上她的眼帘，似乎要让她好好地睡一觉。

再醒来时却发觉浑身暖意融融，像是浸泡在温泉一般惬意，而那穿了金锦银线密织长袍的少年，正一勺一勺的吹着一碗冒着氤氲热气的汤药。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容，仅一双温雅含笑的眸子极为出彩，她甚至很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耳际，可是黏了一层□□以假脸示人。

少年坐到她的床边，微微一笑，他说，“我叫逍遥，从今往后，就是你的师兄了。”

轻柔而又耐心的，诱哄一般的低语劝慰，多一分则轻佻，少一分却软弱，他的声音出奇的低沉悦耳，教她甚至来不及深想睡了一觉就多了个师兄的事。

见她脸色缓和一些，逍遥朝她摊开掌心，含笑说，“能坐起来么？”

鬼使神差的搭上他的手，干燥而温热的，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他握住她的手，另一手自她的背后绕过去揽她的肩，将她扶着坐好，又搭好蚕丝被，说，“你身上染了太多寒气，实在不宜再受凉，若是觉得热了，也要多忍一忍，才能将千年寒玉的寒气散出去。”

似懂非懂的点头，想来那冻坏人的冰雪世界，里面就是所谓的千年寒玉了吧。

“这里是承天教，此处是无往殿，以后，你就要与我们一起住在这里了，还喜欢么？”

承天教？她颇有惊诧之色的瞪大了眼睛。大燕子民，无人不知承天教的名头。大燕帝君的后盾，大燕国师的师门，秉承天意，辅佐帝君，上承天意，下渡轮回，护大燕万里河山。

她垂着头，局促而不安的饶了绕手指，低声说，“我……我想回家。”

他似乎是吃了一惊，很快有丝遗憾染上眉间，却仍是温柔的说，“这也难怪，我听说你是被人贩子卖来的，你的家在哪里，若真想回家的话，我便回禀师尊，好好地将你送你回去就是了。”

少年不仅性子温和，也是极和气好说话，对于他的屡屡迁就，她却忍不住垂下了头，想回家是真，可回不得，也是真。

她自小被遣到庄子上长大，好不容易被父君想起接回府上，却在灯会上被姨娘的小厮打晕，醒来时，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听着那人贩子与姨娘保证，说绝对将她卖的远远的，让她再也回不去。

人贩子答应得好好的，却不知怎的，将她与车上一众少年少女卖到了承天教。承天教与左府同在帝京，不过是穿几条街巷的事，不过她险些冻死在琉璃宫里，那人贩子也倒没有对姨娘食言。

她出生不过三年，母亲便染病身故，她对母亲的印象极其寥寥，只知父君对姨娘疼宠有加，此时她回去，又能改变什么？

“还是……算了。”她轻声答。

少年一点也没计较，只把药碗端了过来，稳稳地递到她的面前，“这些事，不妨以后再说，先把药喝了可好？”见她微有犹豫，他又说，“若是怕苦，我这儿还有几颗麦芽糖。”

她垂着眼将药碗抢过来一饮而尽，明明苦得舌头都麻掉了，却死撑着绝不肯接受逍遥作为奖励的麦芽糖，逍遥只得苦笑称赞，“真是个坚强的小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左瑶华。”

……

自明定殿回来，她总觉得，将自己的心也丢在那里了。

她记不清记忆中那个温和的少年的模样，唯有雪松时而淡漠疏离时而温柔似水的神情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飘荡。

可他却说，我只有护法大人一个师尊，雅芙一个师妹。仅此而已。

她点起一支安息香，双手合十，合眸轻轻念了一篇祷文，红木窗棂外银白色的月华悄然渗透进来，为少女虔诚安谧的姿态度上了一层暖暖的光晕。

她的唇瓣开开合合，却是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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