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在承天教住了几日,她便拜别镇渊,带了卫初回左府,路上却忍不住循着香气掀了帘子往外看,糯米团子、煮云吞,冰糖葫芦……的诱人香气实在教她忍不住,便让下人带着行礼先回府,她则支使卫初去买冰糖葫芦给她吃。
卫初见她难得回复少女心性,便有意与她玩笑,瑶华本是欠着脚去抢卫初买的糖葫芦,一面鼓着脸气呼呼的叉腰拽他衣角,卫初故意把糖葫芦拿得高高的,教她恨恨地跳了几下也没够着,挠他痒痒什么的,对于这个暗卫出身的卫初,并没什么用。
卫初本想快闹够了就把糖葫芦那给她,谁知才放到她眼前,少女却没有负气接过来,他才想她是不是真生气了,却见少女站在原地,微微仰着头,专注的看着北巷才开不久的一家药坊。
不知是何人盘下的铺子,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家酒楼,光是奢华就可与帝景第一酒楼檀安楼相较,然而药坊牌匾处用端方的小篆写了三个大字。
逍遥轩。
本也是个极平常的名字,少女却慢慢地咬着唇拉一拉卫初的衣角,什么也没说地转身走了,走了一会儿,直到再看不见那家逍遥轩才停下步子,坐在一家街边的小铺子边上,要了两碗云吞,老板端上来了,她却看着没有吃。
卫初自然也没动手。天太热,他手里的糖葫芦已经快要化掉了,少女才低声开口,声音是少见的嘶哑,“那家……药坊,是什么时候何人开的?去替我查清楚。”
卫初忙地应一声是,就要起身。
瑶华忍不住又出言阻拦:“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吃完再去吧。”她将热腾腾的云吞推到他面前,像是带了一丝笑地将筷子一并递给他。
“……好。”卫初也不多说,接了筷子咬开一个云吞,果然是香气四溢,不想耽误时间,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少女看着他吃得太快,忍不住按住了他的手,卫初含了半个云吞,眼里有些莫名。
最终少女还是看着他缓缓地笑了笑,垂下眼帘,曼声说,“算了。”
他一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的。只看着她也拿了筷子,夹了一个云吞塞进嘴里,烫的眼泪都要流出来,却好像非常好吃的样子,忍着疼一点点的咬开,果然眼里渐渐蓄满了泪,卫初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见一家逍遥轩就失措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瑶君明明是那么娇气的一个人,怎么会做这般自伤的举动,这下该会烫伤的吧。
他不知道的关于瑶君的事,似乎还有很多很多。
这让他觉得十分挫败。然而她那么难过,他也只好放慢了速度,陪着她吃了很久很久。
她总算放下筷子,眼睛里兔子一样红红的,卫初以为她会哭出来,她却是哈了一大口气,笑着说,“果然是很好吃呢。”
“是……”
“下次,再来吃吧。”
“好。”
卫初在桌上放了几个铜板,老板来收钱的时候,打量了两人一番,和蔼的说,“尊夫人年纪可真小。如果喜欢小老儿家的云吞,可要常来啊。”
卫初立时瞥了她一眼,瑶华微微惊诧,却没有否认,反倒是拿帕子拭了拭唇角,抱住卫初的手臂,亲密的贴上去,脸上的半张火狐面具硌的她不舒服,“相公,那我们回家吧。”
卫初揽住她的腰,两人亲亲密密的走远,端得是一对璧人。走了很远,瑶华才松开手,却苦着脸捂着嘴,支支吾吾的说,“卫初,好疼。”
卫初忙弯下腰去看,少女张着嘴,果然是烫伤了些许,他正想说回去找三公子拿药擦一擦,少女却眼圈红红的,忍着疼说,“不如去那家逍遥轩看看吧。”
他愕然,少女已经稀松平常的走在前面,卫初只得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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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轩,虽是奢华却并不落俗套,反倒是一入内堂,头顶又是一块匾额,上书逍遥天下四个大字,却是用的正流行的行书一流。
瑶华来求医的时候,卫初侍立在侧,小二殷勤的迎过去,“现下堂上满客,公子可有预约?”
卫初脸色一僵,微微退后一步,瑶华却是不介意地问,“是我来求医,没有预约的话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二听见说话的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奈何瑶华今日回府只是一时兴起,又不想张扬,穿得十分朴素,又是刻意地示弱,才教方才的云吞老板和小二以为她才是随从的那一位。
“那可不好说,各位大夫那里都排满了人,怎么也要等两三个时辰才是……”
瑶华拦臂挡住正待发作的卫初,“可否让我与你们老板一见?”
小二本想回绝,奈何少女语气肃然,教他听着头皮发麻,不由弱下一个度,“那姑娘稍等,我去请老板出来。”
瑶华一翻手拿出锭黄澄澄的金子,“可有雅间?”
小二忙伸手接过来,连连说道,“有有有。”
瑶华一挑眉,她只是看这逍遥轩这么大,随口问一句,没想到还真有雅间,便跟着小二上了楼,雅间上书玉兰两字,一推门,果然是清静雅致,且又价值不菲,瑶华才想赞一句,方才烫伤的地方又火辣辣的疼起来,她顿时愁眉苦脸的看向卫初,卫初今日身上只带了三公子给瑶君配的丸药,只好说,“属下这就回去向三公子求药。”
瑶华托着腮只好答应。
卫初才走不久,小二便带着逍遥轩的老板上了门,却是两个人一起来的,经小二介绍后,才得知另一人竟是逍遥轩的东家,她忍不住多瞧一眼,那东家玉冠博带,长身玉立,说是个秀才也不为过,只年纪稍大些,缓缓落了座,老板却站在后边一言不发,显是交由东家做主。
“敝姓沈,单名一个洵字,不知姑娘怎么称呼?”东家沈洵温雅开口,声音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听。
瑶华淡淡答,“家中排行第三。”
面对她的无礼,沈洵却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含笑称了一声三姑娘,才问,“沈某也略通医术,三姑娘若不弃,由沈某为三姑娘诊一诊脉可好?”
瑶华不动声色地缩回手腕,她这般脉象,交给外面的人诊了,少不得说她不是长寿之人云云,然而她并不想听这种话,只微微张了口,说,“是方才用膳时不小心,烫伤了而已。”
沈洵恍然,吩咐下人拿烫伤膏来,可巧卫初进来,将自左府取回来的药放在瑶华掌心,沈洵难得的好涵养,一丝不悦也未露,瑶华任由卫初取了药,为她涂上,这才觉得好受些了,语气也不由软和些许,“我有些事想问沈老板,不知……”
沈洵作出讶然之色,却也依言屏退左右,瑶华这才含着笑开口,“沈老板如此大度,无怪乎会在这闹市里开一间偌大的药坊了。”
“沈某是生意人,求得是开源发财,三姑娘缪赞了。”
瑶华正想说什么,卫初交给她一枚信封,她狐疑的打开来看了又看,上面写的竟是沈洵的身家资料,以及逍遥轩的前身种种,她翻了几页,竟看到“沈洵,沈清瑞。永和坊坊主,神池阁阁主,东安楼、玉景楼、逍遥轩东家……承天教与俗世交接的幕后掌柜。”一行。缓缓将信封放好,她的神色不免有些复杂。
没想到,竟还是本家。
她只好改口,“逍遥轩才一开业,就如此红火,我家中正好缺个大夫,想请沈老板为我推荐一位。”
沈洵不动声色,只是知道她一开始想说的绝不是这一句。也不为难,顺着她的话接过来,“原是如此,坐堂的金大夫就很有口碑,只是我们这里的大夫都是不能为某一家专请的,请三姑娘见谅。”
瑶华自然也表示理解,又与沈洵说了些无关痛痒的事以后,便含笑告辞。沈洵只送她出了门。
她顿了顿脚,回望一眼逍遥轩的招牌,她想:今天或许是有些冲动了吧。不由抹了一把并无泪痕的脸,对卫初说,“我们,回家吧。”
当晚,自然是让秣阳劈头盖脸地骂一顿,多大了还能把自己烫伤,还真当自己是贪吃又心急的小孩子了。
瑶华难得垂着头虚心受教。
融雪院里的鸢尾花,妖佻佻地开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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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轩。
自瑶华走后,东家沈洵便教心腹去查明她是哪家的姑娘。适才他一直打量这位三姑娘,她穿着虽素雅,却总也透着几分违和之感,身侧还有个压抑着杀气的随从,不肯透露自家身份,加之看过一封信便转了态度。面上一张火狐面具,出自东巷北荷坊,北荷坊以精致的面具而出名,加之大燕国的女子不喜欢戴面纱,北荷坊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他今年三十出头,家里已有正室,还纳了几房小妾,却是子嗣稀薄,除却正室所出的一个病怏怏的女儿,竟再无其他孩子。家里的几个妾侍年纪轻轻地又得了些体寒的毛病,怀上孩子也莫名流产,更是伤身。
他不是不知道正室的手段,却也无法,想在外面养个外室,诞下子嗣。
物色了好些姑娘,皆不满意,却对这个三姑娘上了心。
心腹回来以后,却是面露惭愧,“那位姑娘走得极快,奴才没能跟上,在街上打听了一下,只知晓他们是在附近路边那家云吞的小摊吃过一顿,那……”
沈洵听出心腹的迟疑,问道,“怎么?”
“那个男子仿佛是那个姑娘的夫家。”
沈洵心下一沉,想起那男子对她悉心且怜惜的模样,倒是觉得有几分可能,他想,也许这个三姑娘并不适合做他的外室,可是说放下,却也觉得有些不舍。
无论她再有身份,他自己也并不差,加之还有背地里与承天教的关系,要一个女子又能有多难。
心腹看着主子出神的模样,心中很是担忧。
想她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家世又能差到哪里去,无论是做外室还是做妾,似乎,都没有多大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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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华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闹得秣阳一脚把她踢下床去,瑶华只好抱着衣裳穿了鞋孤零零的被赶出了门,看着明镜和朱弦想笑又不敢的样子,瑶华朝他们吐了吐舌头,飞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当然还是极低调的。被自家夫郎从床上赶下来这种事怎么能教下人知道。
瑶华才一坐下,卫初便疑惑的走进门来,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从三公子那里回来,瑶华叹了口气,让他回去休息。
她今日去逍遥轩,是想盘下这间店的,可沈洵竟是她承天教的人,逍遥轩也不只是一间悬壶济世的药坊,她今日盘下这间店,晚上棣矣公子就得找上门来,承天教的产业她有什么可动的。
后来她仔细地读了卫初拿来的沈洵的卷宗,沈洵过的也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得意啊,家里的正室可真是厉害,害了多少无辜孩子。
再看一眼,沈洵与顾褚还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她深深叹一口气,觉得,还是不要打逍遥轩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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