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是本殿自己暴露的太快，没有给龙副堂主冒犯的机会呢？”少女明眸弯弯如月，笑容可掬，只看表情的话会觉得不过是个天真的小孩子在和大人撒娇罢了。

龙格的声音干涩的自喉咙里低低而出，“龙格不过罗刹堂的手下，当不起瑶君殿下副堂主之称……如瑶君殿下所言，若龙格没有认出殿下……此刻怕已做了无礼之事，龙格甘领罪责。”

而少女听了这番言语，却只是淡淡看着月阳楼楼下的几个文人吟诗作对，直到龙格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卫初颇为无奈的低声提醒一句“殿下”，少女这才勉强回过头来。

不得不说，是兴致被打扰的不情不愿。卫初一副“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退后两步，龙格却是抿着唇，朝着瑶华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个头，语气坚韧清亮：“请瑶君殿下惩处。”

少女揉了揉眉心，似乎耐心已经不多，“这事且暂放一边，本殿倒是好奇，龙格，你来月阳楼做什么？”

“月阳楼是承天教名下的酒楼之一，属下奉堂主之命前来探查。”

少女忍不住嘲笑一声，“那么你探查的方式就是让这些手下顶着承天教的名头到处惹事？月阳楼的二楼不是雅座就是包厢，非权贵预约者不得至，今日是本殿在这里，他们犹敢造次，可见平日放纵惯了。我承天教虽不惧这些，但若以这种方式‘声名远扬‘，无论是师尊还是你们罗刹堂主……都不是能乐见其成的吧？”

“……”

“还是说……这就是你龙格以探查为名想要做到的事？”悠悠地出口，面前的少年脸色苍白，伏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吭。

少年单薄的背脊瘦削而病弱，明明与她一般年纪，却比是女孩子的她还要瘦弱几分，少女默然一瞬，却没有说出什么缓和的话。

“龙格驭下无方，绝不是故意抹黑本教名声……请殿下明查。”少年声音喑哑，却没有再磕头，而是紧紧地盯着地面，没有人看得清他眼里的情绪。

少女本也不在意，桌上一盘好菜已经冷了。她微微冷笑道，“本殿……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你们分属罗刹堂，按理说……死生杀伐，都不该由本殿动手。但本殿今日忽然想做一次好人。”

少女说到这里，竟是温和的笑了一笑，许是望见楼下某个熟悉的身影而豁然开朗，少女站起身来，优雅地抚平裙子上的褶皱，音容笑貌，风姿绰约，她静静地吩咐，比起命令更像是情人间的柔声呢喃，“卫初，就麻烦你出手了。”

与此同时的，穿着染青云袍的男子拔剑出鞘，宽大的袍袖随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飘举起来，杀气有如洪水扑面而来，龙格骇然抬首，剑光已至。

像是女子在玩梳妆镜让日光折射到屋里一样，龙格只看见剑光晃了四次，热烫的鲜血流进他按在地上的掌心。

少女侧着身扶在玉雕细刻的栏杆上，轻柔低语，却像是催命的魔音在耳畔缭绕不休：“还有一个。”

龙格瞳孔微缩，堪堪冲破卫初的杀气回过头去，亲眼见到那无论是穿着还是打扮都不适合杀人的男子干净利落的挥剑，将他最后一名手下拦腰斩杀。

男子静静地擦拭干净剑身上的血迹，这才提着步子慢慢地原路返回，对目睹一场屠戮的龙格堂而皇之的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走到少女三步之外，衣襟上犹自淌着血，即便燃了香也能闻到过重的血腥气，他敛下表情，躬身复命道，“殿下。”

“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少女由衷地称赞，毫不避讳地拉住卫初带血的衣袖，对着龙格歪头一笑，“怎么样？龙格副堂主，还……站的起来么？”

却没有先前的讥讽，似乎带了那么一点真诚。

少年沉默着拍了拍袍子上的并不存在的土，自怀里取了干净的帕子擦了手，又恢复了先前寡淡清渺的模样，眸子绽着说不出的凉意，却什么也没说。

“果然不错。”少女轻轻合掌，愉悦的眯起眼睛，“能冲破卫初的杀气站起身来，果然不愧是祭师会排行第三的人才。”

“……”

“你这几个手下，怕是罗刹堂下仗着有些资历的老人儿吧。”少女一语道破，挽住卫初的手臂，颇为冷静地说：“你初登副堂主之位，虽知他们私下胡为，却也不好出手惩治。不过……”少女话锋一转，“他们今日犯在本殿手里，就是有天大的靠山也只能一死谢罪。本殿让卫初出手，是怕你回去不好交代，送你个人情罢了。你大可告诉坤文，我看在他的面子上，留你一命。”

龙格想起少女先前说过的“忽然想做一次好人”，忍不住抬了头望她，冰凉的眼睛里染了淡淡的温度，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实在是个深藏不露的少年。少女心想，开口道：“龙格，本殿十分欣赏你的为人。若在坤文手下过得不舒坦，尽可来我北堂一展宏图。”

少女拖着绯羽衣摆款款走过，踩着地上还温热着的鲜血，却仿佛置于无边花海中，少女的笑颜如花绽放，眸光湛染如月，风姿逼人，与行容肃杀的男子翩然而去。

龙格手足冰凉的立在原地，久久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