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木莲一走,卫初无声的松了一口气,想着酝酿一句好听的话逗她高兴,然而那少女的双唇张张合合,卫初听见她的话,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她摸了摸他的脸,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只好又说了一遍,“我想出去走一走。”
生辰忙了一日累得腿都要断掉的殿下晚上居然还想出去走走?
看着卫初明显质疑的表情,她有点不耐烦,觉得卫初管的未必有点多,但他这样神情专注,她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重话。“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看着卫初骤然更加沮丧的表情,她忽然觉得说错话比说重了话还要罪大恶极。
好在卫初没再多说什么,只道了句那属下不打扰了,便退出了出去。他有些奚落地想:原来不仅是木莲,他也是被赶出去的那一个。
瑶华得偿所愿,立即蹦起来想要出门。路过妆台的时候她本能的往铜镜里瞟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镜里的少女墨发披散,身上的浴袍松松垮垮,腰带没有系好,还歪到了一边去。
她虽不是苛行礼仪之人,但不能穿成这样就走出门去。
尤其她方才那么淡定的让木莲和卫初都回去休息,此时怎么好拉下脸把人叫进来。
外面无风无月,星光灿烂。
少女捂住脸,忽然有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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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九,夜有凉风。
少女总算穿好衣裳走出左府,门口的家丁看着自家三姑娘这么晚了还要出门,非常费解。但三姑娘何等身份,他们实在惹不起,便乖乖的开了门,少女抬脚正要走出去,忽觉春风拂面,下意识地回过头来。
不远处,半旧青袍的管家对她俯首行礼,“姜宁给三姑娘请安。”
她不自然地心口滚烫,抬起头来说,“姜管家不必多礼。商儿的贺礼我十分喜欢,让姜管家费心了。”
姜宁寒暄两句,见她打扮齐全,正是要出门的样子,忍不住说,“三姑娘可是要出门?天这么晚了,外面恐怕不太安全。”
谁知那少女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只是想走一走罢了。姜管家不必担心。”
姜宁知晓她极有本事,但怎么看还是个小姑娘,自然忧心。但三姑娘心意已决,他只好说一句三姑娘路上小心,然后送她出门。
她总算走到了大街上。今日四月初九,不是节庆不是灯会也没有庙会,天已经黑的偷偷的,路边的小贩们也没剩几个,还都忙着收摊。
整条巷子,也只有青楼楚馆灯火辉煌,热情待客了。
她踢开一个小石子,并不想去什么青楼。
她只是觉得心里压抑的厉害,镇渊送她的胭脂雪袍,她当然喜欢。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恭恭敬敬下跪,她心里也很不情愿。
顾褚嫁给她以来的她的第一个生辰,竟然一天都没看到人影。
她仰天伸出手去,似乎要去够天上的星子,她想:烦心的事实在太多了。
她顺着路慢吞吞的走,忽然有人拦住了她,未语先笑,“呦好俊的姑娘,来我们鸿渺阁坐坐罢,保证让您满意~”
少女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抬起头来。
往来雕梁画栋,点满了一个长街的灯笼,欢声笑语,送往迎来。
老鸨见姑娘没拒绝,便拖着她进了门,灯光一照,少女面容清艳,一双眸子宛如承载着冰雪。
老鸨惊呼一声,“这……这不是国师大人么,国师大人好久没来咱们这儿了,扶眠姑娘想您想的茶饭不思……”她说着好话,忽然醒悟了什么,“奴家听说今日是您的生辰……”她紧紧捂住了嘴,知道自己失言,只能继续笑得一脸春风。
瑶华扔下一张银票,“楼上雅间。”
“诶是是,奴家叫人带您上去,小九!快带贵人上楼,好酒好菜招待着!”
小国师生辰当日来了这里,怎么也不是件值得庆幸的好事。小国师何等狠辣之人,若是传出了什么风声,他们整个鸿渺阁都吃不了兜着走。
唤作小九的小厮显然不认识她,只应了妈妈的吩咐领着她上楼,一面笑着说,“小姐可有相好的哥儿姐儿,奴才给您叫过来陪您喝酒。”
瑶华翻开杯子,手一推,淡道,“不急。有没有烈日醺?”
小九愣上一愣,有点不可置信,“小姐,真要烈日醺?”
她没有觉察到小厮的口气,回道,“嗯,烈日醺,再来几碟下酒菜。”
“是是。”
她想了一想,“我不常来你们这儿,叫不出什么相好的名字。”她手一拍,笑道,“没在接客的都给我叫过来让我选一选。”
她说着,又扔出两锭银子,直接扔到小九怀里,小九站直了答了句是就抱着银子跑了。
拿了银子办事就是快,她的烈日醺还没个影儿,一群俊俏的小公子便已经站在她面前,个个面皮俊逸,眼波如水,杨柳一般的好身条。
她挨个看了一遍,摆了摆手,“小九,我的烈日醺和下酒菜呢?”
小九赔了个笑脸,“小姐别急,马上就来。”一面出去催促一面唤下一批进来。
最终她喝着酒吃着菜,看了一批又一批。明显后面的越发不济,她虽然本也无意真的选一个出来,但是看了一圈下来还真没找到可心的,于是她默然喝了一坛酒,“再来一坛。”
小九抹了把汗下去备酒,看那美貌的小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喝完了一坛子最烈的酒,深觉大开眼界。
怪不得敢要这极烈的酒。
小九吩咐人再上一坛,正要往回走,老鸨叫住他问,“让你带上去的那个小姐点了谁陪着?”
小九摇了摇头,“小姐好像谁也没看上呢。”
老鸨皱了皱眉头,有点不信:“谁也没看上?流火、水仙、白鹭……”她点了几个身段性子都不错的,“给她看过么?”
小九瞠目结舌:“妈妈,这几位公子可都是非达官贵人不见的,奴才哪里使唤的动?”
老鸨啐了一口,把小九拉到一边,自己上去把几个头牌请出来带到小国师房里去,“三小姐,您看这几个怎么样?”
喝了两坛烈日醺的少女气息均匀,眼波温和清明,显然一丝醉意也没有,小九跟在老鸨后面,很想去看一眼坛子里的酒是不是兑了一半水。
少女放下筷子,“呦,妈妈果然藏着好的不肯让我见呢。”
老鸨不知她是不是说笑,只好拿话奉承推脱,几个公子见势力的妈妈对这个姑娘如此尊敬,各自也有了底。再不济也是一品大员家的女儿,还是家世显赫那种。
于是个个盈盈地站住了,做出一副任凭挑选的模样。
瑶华也不急着看人,便问,“白鹭这个名字不错,不知是哪一个?”
素雅清淡的公子上前两步,盈盈拜下去,“奴白鹭,见过三小姐。”
她看了一眼,只赞道,“不错,是个懂礼的。”
白鹭面上有些喜色,却不碍眼。
瑶华在他们三个人面上看了看,还是挥了挥手说,“妈妈,带他们下去吧。”
老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论是水仙、流火还是白鹭,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样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气度更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从来都是被恩客青睐,疼在手心儿的,小国师眼光实在太高,连他们也没瞧上。
白鹭虽有点儿不情愿,更多的是莫名,忍不住瞧了那姑娘一眼,明眸善睐,唇红齿白,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没有笑容的脸上仿佛覆着冰雪。
他不是愚蠢的人,自然知晓这个姑娘绝不同于他所见的纨绔,加之妈妈对她客客气气的,若能攀上这棵大树……
白鹭有些懊恼,那个小姑娘正眼都不看他,流火几个人已经准备退下去了。
他无法,只得跟上。
那少女毫无所觉,甚至没等他们走出去,“妈妈这儿的公子,最小的不过十四,最大的也才十八,虽是男子最好的年纪。但我觉得……”她微微眯起眸子,似在笑,“满园子都是开到极致的花朵,是否有点单调了?”
老鸨在心里十分不同意。小国师难道没听过有个词是花开满园么?她不敢争执什么,于是堆了笑道,“是妾身疏忽了,这就给您再换其他的看看?”
她一挑眉,还真有啊?
然而老鸨实在尽心,已经让小九去叫人了。瑶华私自想可能是她每月大手笔包养扶眠,自己却不怎么露面的缘故。
不多时,一众男子走进来,穿的明显不如白鹭他们精致,个头高高低低的,悬殊非常之大。
最矮的是个八九岁的少年,面皮细嫩,小孩子的脸有点肉肉的,一双眼睛清澈又单纯,她简直禁不住这样的目光。
她抬眼扫了一遍,问道,“都在这儿了?”
老鸨点了个头,甚至赔罪了几句,毕竟不过十来人,小国师的喜好还真是有点奇怪。
谁知她又轻声问了句,“是清倌儿么?”
老鸨有点为难,想了想便道,“三小姐,这些孩子还都是清倌儿,年纪大一点的……就只有皎月是了。”老鸨一个眼神,示意那个叫皎月的站出来一步。
瑶华不以为意的看一眼,还真是不错,比流火那几位还有味道,甚至有些傲骨,想必是卖艺不卖身的那种。她站起身来,慢慢朝人群里走过去。
那名叫皎月的有点不情愿,僵直了身子。瑶华没有在他面前多留,径自去了下一个,看了一圈过后,牵出一个穿着天青布袍的男子,男子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又受宠若惊,只乖乖的跟在她后边,那绯衣的小姑娘微微一笑,“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