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老鸨有若天惊霹雳,忍不住看了皎月一眼,碧月高华,风姿绰约,比小国师选的这个不知好了多少。而且小国师选的这个,陪酒只要三两,过夜不过十两。
小国师饮得烈日醺一坛七十两,这桌小菜都要三十两。
许是老鸨的目光太热切,皎月公子的脸丢的太干净,小国师拍拍手,一脸无辜,“好了都下去吧。”
老鸨忙不迭的把人请出去,倒是皎月怒气冲冲,盯着瑶华瞪了半天,老鸨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皎月这才要出去。
“等等。”小国师带着一点笑的声音传来。
被她选中的那个男子忍不住一个激灵,又看了翩然的皎月一眼,低下了头。皎月是鸿渺阁的头牌,自己不过是个不受待见年纪又大的小倌,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为什么选自己,现在,怕是后悔了?
老鸨满脸喜色,“国……三小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皎月面露不屑。
小国师吟吟笑道,“妈妈是个明白人,一进门就叫我三小姐,对我的招待又这么尽心,我很感激。”
她站起身来,“希望妈妈也能让这位皎月公子一样明白。看他怒气冲天的样子,我实在不敢放他出门,妈妈你说呢?”她微微笑着,眼里流露出几分极寒的杀意。
老鸨吓了一跳,急急告罪,把皎月狠狠训斥了一顿让他发誓不准说出去,皎月再是傲骨,也不能和妈妈对着干,便跪下发了誓。
瑶华也没有为难,倒是在老鸨带他下去前又说了一句,“今日我不想追究什么,不过皎月公子,若是教我再看见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定会叫你,生不如死。”
老鸨又是一阵告罪,赶紧把皎月带走了。小九被老鸨推着上来送了些好酒好菜,还有数叠茶点,俱说是给她赔礼的,望她笑纳。
菜色真是丰盛。她让小九退下,这才看向她选中的男子,“还没问你叫什么?”
“奴木樨,给三小姐行礼了。”
木樨?瑶华别有深意地望他一眼,竟还犯了她的名字,不过她也不生气,只捉了他的手捏了捏,“木樨?不错。”
木樨被她捏着掌心的粗茧,心里很没有底,又觉得狼狈。
“会喝酒么?”她端起一杯,笑问。
“……会。”木樨答得犹豫,他知道很多客人喜欢给他们灌酒,不喝的话是会挨骂的。
瑶华见他神色闪烁,拍开新的一坛酒,“这可是烈日醺。要来一杯么?”
烈……烈日醺。木樨有点不敢尝试了,他听说过有个小倌被客人硬是灌了烈日醺,整条舌头都烂了,扫了客人的雅兴,最后连个大夫都没给请,伤口发炎,一直烂到胃里,死状极惨。
他扑通一声跪倒,“三小姐饶命!”
瑶华听他竟有哭腔,好感大减。她到底是为什么不在家待着走到娼馆来还点了人陪酒啊。于是瑶华慢吞吞地喝了酒,“不能喝就算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木樨被她一说,慢慢镇定下来,看她的确没有恼意,也不迫着自己喝酒,心里踏实了,起身为她斟酒。
桌上菜色齐全,她一点垂怜的意思也没有,木樨都替她可惜,想着如果三小姐让他陪夜,最后能把剩菜赏给他……
于是努力回想起从前接客时的样子,挨近了她的身子,弯着腰给她敬酒布菜。
瑶华看着他手法熟练又周到,很是赞叹,不由说道,“我已经用过膳了,现在也吃不下什么,你看有没有你爱吃的,坐下用点吧。”
木樨甚至以为是自己的表现太露骨,让三小姐看出自己的心思,才如此一说。没想到她真的离了席,慢慢悠悠的往小榻那边走,还道,“你慢慢吃,吃完再过来伺候。”
木樨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背过身去夹了许多来吃,他吃的安静又快,一面偷偷打量有没有被三小姐看到自己的吃相,见她只是背过身去躺着,这才放了心。
他很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菜,想着一会儿可能还要陪夜,怕身材走样惹她不快,愈发不敢吃太多,便漱了口把嘴擦干净,确认自己都收拾好了,才走过去。
少女翻过身来,撑起一个慵懒的姿态,木樨便跪过去,为她轻轻捶着腿。
才捶了没两下,少女便把他拉过去,他的心几乎要跳出来,手都不知道放哪儿好,谁知少女只是挨着他,手一抬把一个香囊拎到他眼前,问道,“木樨,这个香囊可真漂亮,是你自己做的么?”
木樨看到香囊脸色一变,“是……是奴的弟弟做的。”
“哦?你还有个弟弟啊。”瑶华笑了笑,把香囊放到他手心。“我有点困了,你去把自己洗干净,再过来伺候罢。”
木樨有些难堪。生怕是因为这位小姐闻见了自己的汗味才让他去净身,殊不知瑶华身边侍寝的都是沐浴了才能上床。
木樨什么也没说便去了,瑶华在小榻上等得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木樨才垂着头回来了,还换了身稍微好点的衣裳,头发半干,看上去还不错。
瑶华坐在床边,木樨为她解了腰带,褪去外衣,她轻轻一笑,“好了,你脱了衣服上来吧。”
木樨早已做好侍寝的准备,因此并不羞涩,慢慢脱了衣服,垂着头跪在床上。
她拉住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她本不以为意,直到抱住木樨整个冰凉的身子,冷得她一个哆嗦。
木樨吓了一跳,立刻不敢再让她碰,只一个劲儿的告罪。
瑶华被冰凉的身体一激,无论是酒还是困意全都醒了,当下抱住被子想暖和一会儿,又觉得他冷得也挺可怜,便还把被子分了他一半。
鸿渺阁雅间的被褥床榻都比寻常人家大的多,所以尽管木樨离她远远的,两个人也都盖了被子。
“你是用凉水沐浴的?浑身都这么凉,自己没觉得么?”瑶华看着他,忍不住皱眉,他伺候的小心翼翼,显然是怕得罪她,又怎么会用这么凉的身体来给她侍寝。
木樨脸色苍白,“三小姐恕罪,奴……奴一时忘了……三小姐恕罪!”
瑶华摸了摸他的手,无可奈何地把他抱在怀里,就算凉也是个大活人而不是冰块,慢慢的也暖和了起来,“跟我说说你的事吧,几年没接客了,平日里做的是粗活?你这衣服还是三年前的料子,也不太合身。还……”她又犹豫又不可置信,“习惯用刚打上来的井水沐浴?”
木樨全都被她说中了,便仍是坚持跪在了床上,回答,“三小姐说的不错。木樨……今天二十有五,十五岁带着弟弟一起到帝京来……十五岁开始接客,二十岁的时候,因为人老珠黄,没有恩客上门,妈妈便把奴遣到了后院,洗衣、洒扫,与弟弟相依为命。因为……没有地方烧热水,只能一直用井里打上来的冷水沐浴。时间长了,也习惯了。”
她听完整个故事,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好了,安心睡罢。”
她没有做任何逾礼的事情,木樨把过往说完,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只安静的和她睡了一夜。
第二日,她刚刚醒来,木樨伺候她梳洗穿衣,他神情专注,与昨日的小心翼翼大相径庭,她觉得满意,又道,“我去跟老鸨说,把你包下来罢。”
木樨手上的动作一停,“三小姐说什么?”
“我家里现在有点乱,等安顿下来了,给你赎身也不是不行。”她微微一笑。
“奴……”他有些语无伦次,但真的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她看到他腰间的香囊,继续说道,“我记得你说你和弟弟相依为命,难道你弟弟也是卖身鸿渺阁的?”
木樨摇了摇头,“弟弟年纪尚小,与奴住在后面的小院里,做点绣活儿拿去卖。”
她点了点头,取了两锭银子,“这个你先拿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我看着都心疼。给自己买件好点的衣裳下次我来了穿给我看。”
木樨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问,“三小姐为何对奴这么好?”
她整理着腰带,随口答,“觉得你性子应该很好,只可惜似乎太怕我了。”
木樨忽然慢慢的跪下去,“三小姐,奴有一事想问您。”
“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她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眼神有些冷,木樨低着头,没有察觉。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前两年的时候,有个恩客宠了奴一段日子,最后……却要奴的弟弟……还说一开始……就是冲着奴的弟弟来的,所以……”他扭紧了袖子,闭紧了眼睛,“如果三小姐也是为了奴的弟弟,恕奴不能答应。”他将银子奉还,准备承受恩客小姐的怒火。
果然,她冷冷的哼了一声,却说,“木樨,难道你弟弟国色天香倾城之貌?”
他睁大眼睛看她,不明所以。
“那我倒想见识一下。”她淡淡看他一眼,哪里还有方才说完为他赎身的温柔。
少女说完就起身,推了门,小九睡在门外,竟是个守夜的。她轻轻踢了他一脚,小九咕噜一下坐起来,“三……三小姐!”
“嗯,你是叫小九来着吧。木樨的弟弟你可知道,把人给我带过来。”
“三小姐!三小姐求您放过木桐!”木樨忽然就跪下了,不停地给她叩头,模样十分凄惨。
她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木樨……你以为,我是什么身份?你从前那位恩客又是什么身份?我只不过好奇,想见见你弟弟罢了。”她轻轻把他扶起来,替他擦净了泪水,“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
她的语气温柔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