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立于山顶空地的边缘，裘德向远方眺望：

在南边，他看到雪落低矮的城墙，城内的街道、建筑以及无数深陷恐惧的居民；

在北面，他看到的则是灰暗的天空、被亵渎的大地与望不到尽头的亡灵海；

死灵法师莫德雷斯的遗产。 Ｘ

完成所有战前准备，用过最后一餐后，少年随教会一同登上城市北面的山顶。

北地的下午极其短暂，教会刚在山顶建起简易营地，太阳已渐西斜。日暮将至，那片由死灵怪物构成的海洋似乎也躁动起来。

敌我人数呈现极端众寡悬殊，而雪落就在这座山脉的南麓，每一位防御者都显得忧心忡忡。这种气氛下，无人不感到紧张，裘德亦因这支亡灵大军而倍感震撼，但他不断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裘德。”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将少年从远眺中唤醒。

裘德回过身，严肃的脸庞映入视界：全副武装的圣武士，“光明使者”柯瑞卡农霍尔姆斯，眼下暂任圣女的护卫。

蕾娅立在他的身旁，依旧保持着圣女的身姿：纯白的长袍与头巾，面色端庄而虔诚。

“那些不死生物将在日落后发起进攻。先去休息会儿吧，大主教希望所有人都能有充足的体力迎接之后的战斗。”

点头以示应允，裘德的视线从圣武士精致气派的铠甲上滑过，用不易察觉的瞬间凝视少女的双眼尽管表面显得镇静而坚定，但从她浅青色的眼眸中，裘德分明读出些许极力掩饰的不安。

诺萨是如此睿智而老道，初见时便推测出这一切的内幕与真相。

怀着复杂的心情，裘德收回视线，转身朝他的帐篷走去。

……

大战在即，裘德试图借此暴风雨前的宁静稍加梳理近期内众多的遭遇。

进入那座第三王朝的遗迹奥夏隆过后，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以至于令他无暇回顾：

尚未理清风神教派和秘教的情况，便与琳达定下三年之约；从南风村的眠梦中醒来，兰伯汀的灾变已潸然降临；仅是想作为冒险者获取维持生活的收入，却酿成“花刃”小队的悲剧……

此次来到北境本是跟随诺萨体验赏金猎人的生活，未曾想却在雪落与蕾娅重逢，并且是已然成为圣女的，蕾妮希娅。

“若不是因为她被那些教会的疯子害死，我又怎会去接触禁忌的死灵法术？”扭曲的声音诉说着无人理解的悲伤与愤怒，“那个夜里我已经向所有的神明祈祷过了，可又有谁回应了我的祈求？！没错，我就是来向教会复仇的。我要让你们偿还曾经从我这夺走的一切！”

裘德不知道那位死灵法师究竟经历过怎样的苦痛，他始终无法理解这种因个人恩怨而令众多无辜者为之受罪的行为无论以何种观念衡量，这一定不是合理的行径。

但莫德雷斯临终时那幕令少年印象深刻：当胸膛被长剑贯穿，钉在墙上的时候，那名死灵法师朝自己歇斯底里地大吼：“终有一日你会走上与我相同的道路，法师，我诅咒你！当你被虚伪的圣光夺去所爱之人时，一定会回想起我莫德雷斯的怒火！”

“哈哈，哈哈哈哈，”癫疯的面容肆无忌惮地大笑着，鲜血从他喉中呛出，染红教堂中厅的地面，“命运之轮已开始旋转……最终你们都要付出代价……咳咳，哈哈哈哈……”

莫德雷斯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的双眼是如此深邃，裘德不能确定，那到底是执念还是疯狂，抑或正如诺萨所言，二者本就在一念之间。

谈及诺萨，裘德不禁回想起赏金猎人离开的那个雨夜。

“圣光并不像它表面看起来那样圣洁温暖，教会亦绝非救世主，与我们一样，他们同是凡人。”那名男人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双眼，“任凭谁也无法创造一个令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的世界。圣光教会的行为，只是在进行某种转移，基于牺牲的转移。你很快就会接近真相了。如果你相信我的推测，那么记住：行事务必果断，亦需谨慎。”

“世间万物均存在复杂的联系，任何细小的因素都终将映射在重大的转变上。一切均取决于你所作出的抉择。”

他终于还是转过身，在昏黑的夜雨中渐行渐远，背影是那样的落寞。

直至消逝在夜幕的边际，诺萨也再未回头。

作为圣光教派的大主教，阿方索斯塔奥看上去永远严肃而虔诚，总是将圣光的教义与公正善德挂在嘴边。

真会有如此纯粹的圣人吗？裘德不太相信，这一切很可能只是阿方索斯的表面伪装，用以鼓动信徒，灌输教派的理念，进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此外，还有那位号称“光明使者”的圣武士，裘德脑海中浮现出他伟岸的身影，作为教会的精锐他被指派保护……抑或是监视圣女。柯瑞卡农是位正直而英勇的骑士，但同时也是位对圣光教义深信不疑的教徒，或许自己不得不击败他才能救走蕾娅。

那位从小一同长大的女孩子，蕾娅，就如同自己的妹妹一般。虽然摘下蝴蝶结发饰，戴上圣女的纯白头巾，纵使不再像从前那样天真烂漫，变得矜持而端庄……但裘德相信，蕾娅内心仍旧是那位他熟悉的青梅竹马，一定还是。

斯科平原的地震摧毁了他们的故乡兰伯汀，将所有那些少年熟悉的人们掩埋，时至今日，蕾娅已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

眼下基本已可断定诺萨的推测准确无误，那么现在只剩最后一步。

这个神月，诸多人们的命运在这座名为雪落的城市交织在一起。

将那块银质怀表从大衣前胸的内侧口袋中取出，少年翻开表壳，当前时间尚未到四点。

凝视着律动的表针，裘德能够感受到信念流遍身体各处，逐渐凝聚成力量与勇气。

“你拥有改变命运的力量。”斯坦修老师的话语在他耳畔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