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谋麴
作者:赤军      更新:2018-08-16 09:01      字数:3249

裴该接见了梁芬派来的司徒长史李容,坐定之后,询其来历,李容就说了:“末吏陇西李氏,字仲思,痴长三十二春……”

裴该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李容,倒瞧得李容有些不好意思,心说我这相貌很普通啊,裴公何以看个不休?就算他有龙阳之癖,也没瞧上我的可能性吧……难道说,我的相貌与他熟识的某人相似?

其实裴该端详李容,纯粹因为想到:陇西李啊……那是不是未来的李渊、李世民,等等大唐皇室,跟眼前这人本是一家呢?貌似此人姓名不见于史,他跟西凉太祖李又是什么关系?不过李唐之追尊西凉,其实也未必靠谱……

裴该不说话,李容只好主动开口,拱手问道:“司徒遣某来致意裴公,今日天子之封赐,裴公得无不足乎?”

裴该顺势点头,说当然有所不足啊“我之家门、功勋,乃不如张士彦、王彭祖、刘越石乎?”

前凉州刺史张轨,跟梁芬一样都是安定乌氏人之所以他屡屡派兵来护守洛阳、长安,跟同乡梁芬也不无关系,否则单靠索等人的面子,是很难求到救援的司马邺还称皇太子的时候,就遣使册封其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继位后又想拜张轨为司空,继而又晋升侍中、太尉,只是都被张轨推辞了而已。

此外王浚为大司马,刘琨为司空,都由外镇一步登天而得公位。裴该因此就问了,难道说我的家世和恢复故都之功,不如那几人吗?怎么才给个征西将军、仪同三司来糊弄我?

当然他也清楚,索、梁芬不可能拿出更高的位置来酬答自己了。对于张轨、王浚等人,终究身在千里之外,就算封他们丞相、相国,也都是虚名而已,不至于对掌权者造成什么威胁就好比后汉时曹操退为司空,而尊袁绍为大将军,但实际掌控朝廷的还是曹司空,袁大将军想把皇帝迎到自己身边儿来,曹操完全当他放屁裴该既然已到长安,那就不能骤予高位啦,否则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夺权了么?

再者说了,他也正赶上胡军退去的时间段,人心总是如此,危难之时什么救命稻草都想一把捞住王浚的大司马即由此而得等到局势略微缓和一些,那就都跟项羽似的,“人有功当封爵者,印敝,忍不能予”了。

所以裴该原本也并没有寄望太高,但既然人问起来了,就不能不做愤懑之态,否则人还真当你无欲无求,以后更是啥都不会给啦。

他这种回答,倒也在李容预料之中,李容早想好了应对之策:“以裴公门户、功绩,大将军自可得也,然惜乎裴公齿辈不尊……”你年岁还是太小啊,三十都没到,怎么可能给得太高“且今止予祖公司州刺史,因恐祖公不怿……”

裴该当日把一张纸条给了裴通,请他交给梁芬、索,上面对于祖逖的官位,仅仅开列了“司州刺史,使持节,都督司、兖、豫三州军事”而已。既然落笔写明,那就说明这是必得的,没得商量,就算有所变更也只能在平级范围内微调;而至于裴该本人要官,纯属口头传达,就是说还有很大浮动空间。

李容的意思,祖逖才是带兵刺史加三州都督,怎么可能给裴该你太高呢?到时候祖逖会不会不乐意?

裴该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道:“卿以为我之名位,必当为祖士稚之亚匹乎?”

他当即就明白了,敢情给朝中那些鼠辈造成了这种误解,以为我只是祖逖的副手而已,那么若相授我以高位,将来祖逖一旦入关,又该如何酬答?

真是可笑的误会,其实我跟祖逖只是同盟关系而已啊!

李容闻言,不禁双眉一蹙,急忙追问道:“或许传言有误,难道说河南之战,首功不是豫州军么?”嘴里说功劳,其实是在探问祖、裴之间,究竟是怎么一种统属关系。

裴该微微而笑:“不分轩轾。”

“然则裴公欲往守冯翊、北地,不是避让祖公么?”祖逖会不会前后脚入关,你自请率兵北上,是不是想跟身在长安的祖逖南北呼应呢?

裴该轻轻摇头:“祖士稚尚无入关之意。唯其固守河南、弘农,而我往镇冯翊、北地,闭锁门户,长安始能得安。”随即狡黠地笑笑:“卿莫非以为,我等欲夺长安之权柄?休看裴某止将两千骑来,其后步卒亦不过两万而已,但皆百战破胡之精锐,若有异心,何必相待他人?”

徐州军真实的战斗力,尚不为小朝廷所知,故此在索看来,就这两万多人,即便进关也仅仅能够与麴允相拮抗罢了,想要直接把长安城端了,难度肯定很大除非祖逖也跟着来,你们把长安城围困得有如铁桶一般,而麴允、司马保又不来救援,那我估计悬了,因为粮食不够吃啊。

裴该初始未尝没有直接夺取朝廷权柄,挟天子……奉天子以令不臣之意,但经过仔细斟酌,他觉得时机未到。一则根据后事,刘曜长期围困,长安在缺粮的情况下也守了不短的时间,可见不是那么好打的;一旦战事拖延甚至焦灼,就怕胡军再度南下,到时候自己不反倒成了搞内讧、坏社稷的罪人了么?

后来入城观察了长安小城的防御水平,裴该更深感自己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二则即便自己能够顺利击败索,掳得天子,恐怕小朝廷也将星散,难以很快重振权威,反倒易为司马睿、司马保渔翁得利。这是因为如今的长安朝廷中,多是关西人,天然因为地域观念,不见得就肯跟自己合作除非裴该能够在关西也打出自己的名声来。

所以当日裴该就这么对裴嶷说,我如今年龄是硬伤,由此也制约了声望的提升“昔在徐方,韬光养晦,唯欲使寇轻我,乃可放心积聚也。此番北伐虽然屡胜,且极力宣扬己名,恐尚不济事……”

他虽然搞出种种花样来,想要振扬徐州军的威名,终究这年月信息传递速度太慢,还未必就能传入关中,而且就算传到了,有年龄的硬伤摆在这儿,索等人也未必就能信喽……否则的话,索、梁就不会是这种态度啦,自己一入关,梁芬说不定当场就跪了,索则可能干脆闭锁四门,不放自己进长安来觐见天子。

所以想要控制关中,就先得在关西人眼眉前打出自己的威名来。由此裴该才起意北镇二郡,在他想来,胡汉内讧,怎么着也得持续三五个月吧,我就算不能把二郡稳固住了,选择几个关键战略节点,修缮城防,应不为难。只要我能挡住胡寇的进攻,威名一起,想收拾麴允、索,还不是手到擒来吗?且挟此威名立朝,即便关西人也不敢不俯首听命了。

风险自然是存在的,但不冒风险,哪来的收益?

而且一旦让后事成真,真把司马邺给折进去了,就算自己占据了关中,恐怕也于大局无补啊到时候司马睿在建康一登基,自己徐州老家还稳得住吗?要么回去镇守,要么只能抛弃徐州,单守雍州,皆非裴该所愿也。

再者说来,祖逖还在河南,即便冯翊、北地两郡守不大住,自己也能向祖逖求取增援啊。到时候只要祖逖假做渡河之势,行围魏救赵之计,则两郡可安也。

裴该往守二郡,一是为了保障长安,二是为了在关中站稳脚跟,三是为了显扬自身的威名,只要这三个目的可以达成,长安朝廷如在股掌之间也,拿起来很简单,也不会耽误国事。

故此他就跟李容说了,你们别胡猜乱想,我纯是出于卫护天子、保全社稷的一番耿耿忠心,才建议北复二郡的。李容将信将疑,于是便问:“舍此之外,裴公尚有所欲乎?”

裴该说有啊,随即竖起手指来说:“其一,我既离开长安,则索公不应猜忌,名位当与我;其二,请以卞望之守牧徐州,以免我后顾之忧……”对于老丈人荀崧他是不放心的,卞终究共事多年,经过裴该反复洗脑,也对建康政权不大感冒,暂时是可以相信的“其三,我在冯翊、北地,不受麴公所制,且二郡之守,由我命之。”

李容回去之后,就把这些话跟梁芬备悉道明,梁芬沉吟良久,缓缓地说:“难道我错看裴文约了么?或彼实有乃父之德也……”可心里还是不怎么确信。

李容道:“为今之计,只有暂允之,且厚其名位。若裴文约实非祖士稚所遣,则厚其名位,可阻祖士稚入关。彼既不能南北呼应,则欲有所谋,唯麴忠克也,梁公可无忧矣。”裴该若是想对付长安朝廷,那么索倒霉,梁芬也未必不会靠边站终究他还并没有跟裴该正式商议过换马之事但若仅仅想要收取关中的兵权,那首当其冲的只有麴允而已啊。

梁芬微微颔首:“如此,我乃以谋麴为说,奉劝索巨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