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循的计划是再往远处航行,一口气杀到幽州去。 燕国临海,原本半在段氏治下,如今段氏和刘琨都给赶跑了,乃是孔苌统驭其地。卫循说那里虽然没有真正的港口,但地形是比较适合登陆战的,咱们可以去那里抢掠物资、人口,以补东莱的不足当然更重要,是去捅石勒屁股一刀子。
只是这刀子捅得比较远,未必真能够帮上邵续什么忙……那又如何了?人贵自救,我们暂时救不到你是客观事实,愿意表个姿态就很难能可贵了,相信无论长安还是洛阳,都不能把板子打在我们的屁股上。
关键卫循受裴该的指使,鼓动海商北上幽、平二州,孰料才刚打通商路,大半个幽州就被石赵给占据了,孔苌乃严禁地方上与晋商贸易。卫循因此减了不少的收入,心里正窝火呢,就此公私两便,提了这个建议出来。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苏峻加紧挑选会水的士卒,加以整训,卫循则去召集商贾光他那十条旧船,实在装不了多少兵啊。等到洛阳令下,郗鉴等无奈而加大了对“东莱营”及水师的资助,苏、卫二人当即放船北航。所部大小四十余舟,载兵将近两千,直奔燕国而去。
同时卫循还先派海商前往北平,去通知段文鸯段匹他信不过请求到时候加以策应。
以船载兵骚扰敌方沿海地区,倒也不算什么出奇的事儿,在原本历史上,石勒占据青州之后,就时常放船南下,抢掠会稽,可笑东晋朝廷竟然全无对策可以遏止,更没有丝毫反制的手段和意愿。而在这条时间线上,石勒却眼见要成为这一策略的受害者,而非得利者了……
船行需时,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呼延莫率军杀入乐陵国,邵续出城野战不利,被迫收缩回厌次城中。呼延莫即在城东立阵,伪做准备强攻之势,同时行文广固,要曹嶷也发兵来合。当然啦,曹嶷找了种种借口,拖着就是不动,也在意料之中。
呼延莫自然只是前军而已,前军发后两日,赵太尉石虎自晋阳兼程返归襄国,旋即受命,亲统五万大军南下,所部十三将,以太傅张宾担任监军。
对外扬言,此行的目的是去增援桃豹等将,攻打河内西部的李矩李世回。然而军行至于朝歌,却命扎营休歇,同时遣人去附近的延津、棘津、文石津勘测水文,隐有建造浮桥之意……
此三津正当兖州濮阳国西部的燕县,时兖州刺史蔡豹驻在濮阳,闻讯一方面亲往河岸督责防御工作,一方面遣使急报洛阳。于是祖逖便遣卫策率军五千,前去增援濮阳国。
但是双方心里都很清楚,赵军是不会从三津涉渡的因为那地方在兖州西部,距离洛阳实在太近了,晋军十日可至,粮道也甚为通畅。于是石虎间中便将兵权交与张宾,自率精骑三千东进,四日疾行五百余里,渡河而直指历城。
同理,卫策率军先至濮阳,跟蔡豹会面,详细说明了祖逖的战略方针,然后也沿河而东,前往谷城。
石虎先到,渡河之时,即向历城和广固全都派去了使者,要求暂借历城一用。曹嶷本不愿与,但石虎在书信中的口气很严厉,说你既然归属我赵国,自当亲历戎行,为天王效力,前此呼延莫要你夹击厌次,你不肯去,如今我要借历城一用,你若还不肯给,难道是怀有反心不成么?!须知我家不必动用一兵一卒攻汝,只要在苏峻进攻之时不加援救,你便覆亡在即脑袋清醒点儿吧!
同时得报,苏峻主力悍然渡过潍水,逼近剧县、益都,距离广固不过五六十里地苏子高是怕曹嶷发兵呼应呼延莫,故而陈兵恐吓曹嶷自然大惧,只得行文历城,允许赵军进驻。
其实没等他派遣的使者抵达,石虎便已安然进入了历城历城守将可不敢直撄赵军的锋芒啊,那么既然曹将军已向石天王称臣,咱们是一国的,还有必要闭城硬扛,不死找死么?
石虎留部将麻秋守备历城,自将精骑,并裹挟着曹军三千余众,沿着济水南岸一路向西奔驰,一日夜即进抵卢县近郊。卢县令骤然闻警,不禁大惊失色,同时也有点儿迷糊“既云自历城来,得非曹军乎?如何会是羯军?”急忙下令关闭四门,招募百姓上城助守。
卢县的地理位置也挺重要,正当石虎进路之侧,倘有一两千精兵在内,是大可以一举而切断石虎后路的。然而张宾、程遐等事先便已探查清楚,济北之兵,都在郡治卢子城,卢县也就几百县卒而已,不足为患。故此石虎才敢放过卢县不打,直行而入平阴城。
按照原本的计划,石虎进入历城之后,还要歇上几天,等呼延莫从厌次城下撤兵,转道来合否则你就三千骑,太过单薄,恐难破敌啊。然而石虎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再加上他也素来骄横,目无余子,根本不担心有晋军可以正面击败自己除非祖逖率大军自洛阳而来,但大军若行,岂可不为人知啊?否则我又何必只带三千骑到河南来故而军行甚速,大大出乎了双方面的预料之外。
祖逖倒是早就行文济上各郡了,先拜东平内史徐龛为建武将军,旋命四郡国守相东平相徐龛、济北相桓宣、泰山郡守羊鉴和任城相周默各率兵马,齐集济北,听从徐龛的指挥。为怕军情泄露,除对徐龛一人以密书言明战略预判外,一概只说是为了巩固黄河南岸的防御。
石虎占据平阴城的时候,济北兵马都在郡治卢子城,唯有徐龛部将于药先率五百兵来会,其他几家的部伍,则还在路上。因而济北相桓宣得报,匆忙点兵出城,前至石门,去封堵石虎。
石门也是一座小镇,与平阴之间,不过二十里地,这边桓宣才到,石虎便已杀近了城下。于药见羯军不多被裹胁的曹军还远远地拉在后面便请令往敌,阻遏贼势,好方便桓相巩固石门之防。
于是率领两千步卒,当道立阵。石虎远远望见,不禁笑道:“此处北济而南山,险狭处不过三里,大军难布,唯有勇者可胜。若待晋垒布成,我不易过,今初来立阵,有何可惧啊?”当即高呼一声,身先士卒,率领骑兵便直冲过去。
晋军阵势未全,骤当敌骑猛冲,无不惊骇恐慌。于药为了鼓舞士气,便策马拧矛,亲至阵前,来当羯军,并且高声问道:“贼将为谁?可通姓名么?”石虎高呼道:“某乃石季龙是也!”
于药听得此名,不禁大惊他虽然没跟石虎见过仗,但身在兖州北部,一水之隔的河北各郡国,可是皆畏石虎如鬼神啊,岂能不闻其名才欲后退,石虎已到面前,一矛即将于药捅翻落马。
战将既殁,晋军当即大溃,桓宣也不敢再守石门了,被迫撤回了卢子城。石虎驱骑从后追杀,斩首数百级,所获辎重也不在少数。
随即羯军便在卢子城东南方向下阵。桓宣急忙向各方告急,徐龛等匆匆来救,集兵于卢子西南方向的谷城。
晋三郡国之兵,不下一万三千,眼见羯军势弱,徐龛便欲出战,但羊鉴、周默听闻来将乃是石虎,无不觳觫,纷纷劝说,还是等洛阳派发的援军到来再说吧。好在有他们屯扎在附近,石虎也不敢直接攻打卢子城。
两日后,卫策率军赶到,接过了指挥权,旋即就问了:“为何不攻?”
他说石虎轻骑而入历城,一路赶杀至此,我等倘若能够集中优势兵力,大可一举而破。相信石勒不会命重将只率几千骑便深入敌境来送死的,想必后面还有增援,你们就跟这儿等着,想跟他对耗,殊不知时间愈久,便愈是危险哪!
周默拱手道:“三郡国兵马虽众,其实能战者不多,如桓相的济北军,闻不旋踵即为羯贼所败,是故我等要待将军率中军前来,才好与石虎决战。”
卫策也知道这些外军战斗力有限,乃不再斥责,便从三军中挑选出精锐两千,并自家五千中军,出城立阵。他光带上了徐龛,而使羊鉴、周默守城。
石虎得报,即使曹军监视卢子城,自将本部骑兵来攻卫策,激战于周首亭周首本是卢子的旧称,春秋时代,周王子成父奔齐,后于战阵上擒获来侵齐国的长狄侨如之弟荣如,埋首于此城北门,因而得名“周首”;至于周首亭则是卢子所辖乡亭。
双方从辰时一直厮杀到午后,晋军虽然人多势众,却当不住羯骑精强、石虎悍勇,竟然数度濒临崩溃的边缘。全赖卫策指挥得当,徐龛浴血而战,每每能将数百生力军冒死杀出,从侧翼逼迫羯骑,才勉强守住了正面防线不溃当然啦,损失是相当巨大的。
两军恶战之际,桓宣也曾两次率千余残兵从卢子城内杀出,想要突袭羯军之后,策应友军,可惜都被曹军给堵了回去。不过曹军也因此而两度告急,牵制了石虎的精力,他这才没能一举建功,彻底摧破当面的晋师。
战至午后,卫策自忖毫无胜算,只得勒束兵马,缓缓退归谷城。旋即遣使向洛阳告急,通报说石虎亲至,悍勇难当,而济上郡兵,实在是不济事啊大将军还当续发援军才好。不过他也表态了,说即便大将军你不派增援,我也有信心把谷城守住,封堵石虎,不使其遁入兖州中部的平原地带,但问题是桓子室困守卢子城,我实在是救不了他……
石虎也是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根硬骨头,激战半日,每每只差一步,不能成功。最要命的是曹军实在疲弱,竟然连桓宣的千余败残之兵冲出城来,都差点儿把他们给击垮喽……倘若那三千曹军有我本部一半的素质,我早就一鼓作气而下谷城啦!
急遣使要呼延莫速速来合。
屯扎在乐陵郡内的呼延莫得到张宾通传,说石虎已经按照计划,前往历城去了,便即虚张旌旗,以麻痹邵续,然后匆匆回师西向,进而渡过黄河。可是等他到了历城再一打听,说太尉已然亲率三千骑继续向西了,不禁大惊,急忙驱策兵马,从后猛追。
途经卢县,他可没石虎那么轻脱,便即分兵往攻。卢县仅仅守了一个下午,即被攻破,县令也悬梁自尽了。
呼延莫是在周首亭之战后第五天赶到的,石虎胆气陡壮,便即挥军猛攻卢子城。徐龛数次率兵从谷城内杀出,欲图牵制羯军,却都被呼延莫击退。
由此形势渐趋明朗,晋军勉强可以守住谷城,但出外野战,难得胜算,至于救援卢子城,更属天方夜谭。徐龛不禁焦急,反复向卫策询问:“大将军几时才会发兵来援哪?只怕桓子室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其实徐龛跟桓宣并没有太过深厚的交情,甚至于二人之间还常起龃龉总体而言,受性格的牵累,徐龛基本上就没有啥朋友但终究曾经共同供职于祖逖幕下,又是同一时间外放出来做郡国守相的,则桓宣被围,徐龛难免有兔死狐悲之叹。
见此情状,卫策乃不敢明言,说很大可能性祖大将军不会派发援兵过来了,要靠咱们自己守住谷城,而且只能放弃桓宣和卢子……只得敷衍道:“原计划大军北上,增援河内李世回,以将羯军主力牵制在大河之北,则临时别遣援军来,恐配也非十日半月之功……”
至于卢子城内,桓宣召集百姓上城助守,数次打退了石虎的进攻,但终究兵少力弱,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即便晋初统计,济北国内登记在册的户数也不过三千五百而已当然实际数字要多得多更经丧乱,田土多数荒芜,百姓多死走逃亡,虽然桓宣履任后锄豪强、安黎庶,大力发展生产,终究时日尚短,户口的增速有限。具体到卢子一城,城内民众不过四百户、两千多人而已,且羯骑来得甚急,城外的农户大多未能逃入城中……
所以连郡兵带百姓,能够上城守备的,还不到两千人,城外则是石赵近万中军精锐曹兵是添头,可以不算即便只将其半前来攻城,仍然能够造成强大的压力。
桓宣不禁想道:“我今将死于此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