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晚,相安无事。第二天,魏斯像是给鸡送礼的黄鼠狼似的,早早来到了巴拉斯和古妮薇尔活动的那块草坪上。身为军人,巴拉斯似乎没有早起的习惯,并不见他早上起来运动。当然了,也不排除诺曼人管理区设有完备的室内运动器材,他只需要借助这些器材就可以完成晨间锻炼。
差不多到早餐的时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食物的香气,魏斯依然在草坪上活动。不多会儿,一位诺曼官员彬彬有礼地过来说:“殿下邀请您共进早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魏斯这一大早过来,就是要确认古妮薇尔现在的状况。他和奥克塔薇尔商量,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而是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来排除对方暗渡陈仓的可能性。于是,他跟着那位官员再次进入到了诺曼人的管理区。
在这个国际航空港,留给诺曼人的管理区其实并不大,工作人员主要集中在前后两栋房子里。前面一栋是工作区,后面一栋是生活区,周围是草坪和一些树木,基本的生活条件还是具备的,要追求更高层次的享受,在这儿可就爱莫能助了。
诺曼人的餐厅里,穿着管理员制服的诺曼人如军人般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这里的氛围,让魏斯感觉像是闯入了诺曼人的军营。战争时期,他被诺曼人俘虏了一段时间,干着各种杂活,没少去诺曼人的餐厅。即便是在野外,诺曼人也尽量把他们的正餐整得很有仪式感。由此看来,这儿的管理员相当一部分,甚至有可能全部都是退役或现役的军人。
在这动起手来,可占不到什么便宜……魏斯一边暗自嘀咕,一边继续往前走。他们来到餐厅最底端一个单独的隔间,里面的布置明显要比外面餐厅高一档。长条形的餐桌旁,巴拉斯和古妮薇尔相对而坐,边上留了个位置,看来是给魏斯准备的。
见魏斯进来古妮薇尔礼貌性地冲着他笑了笑,然后巴拉斯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看来,我们在洛林的地界上幽会,给您带来了很多的麻烦。这一大早就劳您亲自来跟我们打招呼,真是有些不好意思。既然这样,在我逗留期间,您不妨每天早上这个时间点一块儿过来吃早餐,如何?”
魏斯也不跟他们客气,礼貌的笑了笑:“荣幸之至!”
在阿尔斯特自由联邦,男女关系是相对开放和自由的。只要不违背道德和法律,一般来说都不会受到指责和约束,就像是眼前这两位,男未婚女未嫁,只要他们自己愿意,在一起过夜并无不可,甚至在一些思想上较为开放的地区,就算没有结婚而生下后代也不是稀罕事。
落座之后,魏斯道:“冒昧的问一下,您大概会在这里呆几天?离开的时候不知我是否能够顺便将格鲁曼小姐护送回去?”
巴拉斯低头想了想:“如果我可以在这儿呆半个月,您是否会在这里陪我们半个月?”
魏斯有些意外,他看看巴拉斯,又看看古妮薇尔。从古妮薇尔的表情里,他可以确定这基本上是一个调侃。以巴拉斯的身份地位和责任,再加上罗曼帝国权力阶层当前的特殊状态,他几乎不可能在这样一个远离权力核心的地方呆半个月。
即便他有意,形势也容不得他如此任性。
“我在这儿有一间办公室。”魏斯半开玩笑的说,“只要是在洛林,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妨碍我正常办公。再说了,这贝拉卡瑟还有我曾经一段相当特殊的记忆,这件事我想两位可能还不知道吧!”
魏斯顿了顿,以一种带有艺术渲染的方式,将无比激烈的贝拉卡瑟之战讲给这两人听。古妮薇尔听得一脸痴迷,巴拉斯一直很平静,但眼神几度闪烁,似有所思。
这是魏斯来到这个时空之后跟泽的第一次照面,但只是匆匆一鳖,没能相认。在巴拉斯面前,魏斯有意没有去提泽的名字,免得这家伙想起来去给他的遗孀和女儿找麻烦。
可是,巴拉斯是诺曼的高级指挥官,战争时期一直在北线和东线活动,这是何其聪明的一个人,在魏斯说完之后,他便问道:“在那场战斗中,你可曾见到你的兄长?”
魏斯本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泽是那场战斗的重要角色,巴拉斯会记得也不奇怪,而且那场失利很可能是他耿耿于怀的事情。思量片刻,他回答道:“谢谢你解答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因为……这件事我始终没有办法向他求证。”
“也对,你们一直认为他已经阵亡了,所以觉得再也没有机会去向他求证任何事情。”巴拉斯轻描淡写的说道。看似只是随口一提,却像是一枚重磅炸弹砸在魏斯的心坎上。
这话什么意思?泽没死?战场上是没见过他的尸体,但诺曼人公布了他的阵亡的消息,而且他的遗孀也接到了通知,所以会让魏斯将小肯普带回到联邦来。怎么会有假呢?
看魏斯这般诧异的模样,巴拉斯感到心满意足。他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示意侍从官给大家上早餐。
巴拉斯和古妮薇尔现在的状态,完完全全符合热恋中的男女的表现,简单的一顿早餐,又给魏斯塞了好几把狗粮。这段时候,魏斯的心思已经没有放在眼前的这对情侣身上,而是琢磨着巴拉斯刚刚说的那翻话,揣测着泽的现状。好不容易等他们吃完了早餐,魏斯皱着眉头说:“对于一个已经逝去的人,哪怕他曾经是你无比忠诚的下属,我觉得也不应该拿他的事情来开玩笑,这是对逝者最大的不尊敬。”
巴拉斯不以为然的撇了他一眼,说道:“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
魏斯在桌下的手捏紧拳头又松开,跟巴拉斯打过几次交道,他知道对手很擅长揣摩别人的心理,寻找对方的软肋。战场上如此,战场外还是如此。在泽这件事上,他越是在意,就越会被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泽是否还健在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有这条线索,巴拉斯完全可以再利用自己对泽的兄弟之情做文章,比如拿他的遗孀和女儿当砝码来胁迫魏斯做出交换。等他想明白这些,再去掩饰或是遮蔽已经来不及了——刚才他的表现已经被巴拉斯完完整整看在眼里。这个时候,除了懊恼自己反应慢了半拍,魏斯无可奈何。不过,这反过来提醒了魏斯:如果巴拉斯这样跟他刷什么心眼,古妮薇尔在这儿难道不能成为人质吗,甚至于说,如果他们在保护措施方面做得不够到位,肚子里有了更小的人质,不也是很有分量的砝码?
想到这里,魏斯愈发觉得接下来必须把古妮薇尔给看好了,可是,他思路一转——以巴拉斯的能力,真要想把古妮薇尔带走,完全可以让对手无从知晓,何必在这儿大大方方的秀恩爱?
将这几条思路梳理出来,归结在一起,魏斯总觉得视线中这个充满自信的诺曼皇室成员在谋划和酝酿着一些可怕的阴谋。这样的对手,比起那种战场上骁勇无比的战将更加的可怕。他明明站在这里,你却不知道他在耍什么心计,这才是让人不寒而栗的!
看着巴拉斯在古妮薇尔面前各种殷勤,还有那少见的温暖如春的笑容,魏斯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如果自己的特长不是人肉雷达,而是读心术,那该有多好啊……
用过早餐,魏斯没有在多做逗留,而且回到了联邦管理区这边,跟在吃早餐的奥克塔薇尔吐槽一番。听他说完这些,奥克塔薇尔无奈地摇摇头说:“看来,这个人对你研究的很透,知道你的软肋在哪里。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以他的兴趣,是不太可能去耍那种太过低级的阴谋的。至于你说你的兄长,从他的口吻来说,有可能是真的没有阵亡,但实际情况很难判断。在联邦军队也有不少这样的例子:有些人在战场上晕死过去,而且被毁伤了容貌,抬下来也一直昏迷着,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名字已经被列入了阵亡名单。这些人,如果还能保持自己的记忆,向上级说明情况,经过核对之后,很快就可以恢复身份,但如果记忆受到损伤,神志不清醒,又或是他们不愿意再重提过去的事情,有意回避,那么就很难对证了。”
奥克塔薇尔没有继续往下说,但魏斯也能够想到,士兵们从昏迷中醒来,得知家人已经领了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这个时候自己还有必要去主动找到上级验明正身,让家人把抚恤金退了,自己养好伤重新回前线吗?有的人行的正坐得直,但也有人更加现实,他们可以利用这种机会逃避兵役,又顺便让家人得到利益。当初,在泽陨落的那场战斗中,场面确实非常混乱。联邦军的游击先遣队对当时诺曼军队构筑在河谷中的军营展开猛烈进攻,最后那座军营也几乎被焚烧殆尽。在这种情况下受到烧伤,吸入浓烟而昏迷是很符合逻辑的事情。被救回去之后,他可能就此隐匿身份,至于后来为什么又被发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的建议是,你不必再向他求证什么,也不必再去探寻这背后的秘密。他既然对你说,想必已经做好了将此作为一个筹码的准备。等到有必要进行交易的时候,他自然会把这个筹码拿出来。在此之前你想要去探寻真相,恐怕得不偿失。”奥克塔薇尔替魏斯分析。
听了这些分析,魏斯顿觉明悟。其实,他对于泽这份感情,更多是一种惋惜和遗憾,而非真真正正那种血脉亲缘,这一点巴拉斯肯定是无法料及的。那么如果真出现被对手要挟的情况,完全可以利用这种不对等的认知来让对手计划落空。当然了,这种计划的落空,大概率会让泽和他的家眷付出代价。要做到大义凛然,甚至大义灭亲,真不是随便说说就可以的,必然要在心理上承受巨大的痛苦……
魏斯保持着发散性的思维,进而揣测道:“因为这桩事,我忽然有些想法——敌人可以用我的亲情来做砝码,我们也可以用古妮薇尔来做砝码?从这点来看,巴拉斯在我们面前流露出爱意是否也是一种陷阱?故意让我们知道这些,故意让古妮薇尔留在我们手里,只是隔一段时间来约会几天……你不觉得这种情况很是反常吗?”
奥克塔薇尔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情,而是阴沉着脸说:“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这事我一早就觉得不太对劲,这两个人恐怕都是在演戏!而且,都觉得彼此已经让对方相信了这是真的。我们来到这里,也只不过是陪他们演戏罢了。这场戏谁入戏最深,谁注定会成为失败者。”
这么看来,魏斯大部分的疑惑都有了合理的解答。这很可能真是一场精彩的戏!在这场戏里,两位主角都表现得无可挑剔,简直可以拿奥斯卡奖了!而在这场戏中被蒙蔽的观众还有多少?这贝拉卡瑟所有的被惊扰了两回的工作人员无疑都是,也许巴拉斯身边的侍从们也是不明所以。在这场戏里,如果有人表现的不够合理,那么很可能是知晓内情而又演技不过关的,他们就是线索所在……比如说巴拉斯的那位忠厚的侍从官,再比如说古妮薇尔的父亲。是了,在奥城的住处,他虽然有忧郁的表现,但那种忧郁的表现跟女儿的叛逆出不成正比。
如今,自己和奥克塔薇尔都已经看破了这一局,接下来如果贸然戳破,肯定会让敌人警惕起来,改变策略。相反,如果继续配合他们把这出戏演下去,时刻保持者清醒的头脑,比起完全没有头绪要更好一些吧!
这是一出戏,魏斯转念一想,古妮薇尔为自己的角色设定了什么底线,会不会因为不愿逾越底线而在演出的过程中发生意外?或者她的底线是灵魂不背叛自己的国家,其他的代价都可以接受?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因戏生情、假戏真做的概率还不小……
接下来的时间里,魏斯继续让所有人员保持着警惕,而每天早晨,他照例去打卡。再看两人的表现,愈发觉得这是一出有意思的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