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躁了,想骂人。
都特么一帮什么人?你们是国家干部呀,这里正在检阅验收国家新型兵器,你们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关注,居然在后面开小差,聊八卦?
这便是王汉不懂大宋朝堂风气,自宋开朝之初,太祖便订了基调: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什么意思?这天下不再是皇帝一人的,而是和士大夫们共享的,皇帝虽然尊贵,却不像之前历朝皇帝那么绝对权威。别说是赵佶,就算是之前各位先祖,遇到大臣顶撞该受的也得受,不但不能生气给穿小鞋,还得自诩为君子美德。
朝堂为什么要设谏官,就是为了监督提醒皇帝。另外还有个官职叫做起居舍人,乃是专门用来记录皇帝言行举止的官员,俗称书记官。
这个官员一般是皇帝亲信,皇帝日常事无巨细全部记录,记录完还要给大家看,好让大家评定,皇帝究竟是好皇帝,还是昏君。
比如王汉在官家桌面上画了个火炮,起居舍人邓洵记录为:某年某月,君于福瑞之人讨论新型火器。这记录拿给曾布看,就被曾布训斥:胡说,这玩意那是火炮?分明是男人胯下不雅之物,邓洵你又想给官家打掩护?
如此基调之下,大宋的皇帝就过的很憋屈,很多事情不能自己做主,得听大臣意见。就算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本意,但大臣们赞同,皇帝也无可奈何。
比如宋神宗在讨论变法时候曾说: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翻译成白话就是,变法肯定会损害士大夫的利益,但对老百姓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大臣回: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翻译成白话就是:你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又不是跟老百姓共治天下。损害老百姓利益没人说你什么,损害士大夫利益你看他们怎么对付你。
这就是几十年来新法旧法为什么会来回变,皇帝想变法,但大臣不同意,就算皇帝手段强硬,非逼着变法。等皇帝一死,那些反对派立马又把新法推翻,如此朝令夕改,搁在后世人眼里肯定无法理解,但大宋的朝堂就是这么任性,大臣和皇帝对着干。
尤其到了赵佶这一朝,赵佶能力不行,整个朝堂被曾布把持,很多问题决策都是曾布说了算,赵佶别无他法。
故而,大宋的朝堂上君臣相处是比较融洽的,大家并不怕皇帝,氛围比较轻松。
便是今日验收火器,尽管来的人多,但真正有决策权的只有皇帝和曾布两人,王汉一发火箭弹飞出,他自己满意,但曾布黑着脸,其他人哪敢夸厉害。
眼下赵佶见场面气氛冷,勉励王汉,说初级火箭弹已有如此威能,高级火箭弹肯定不同凡响,说完问曾布,“丞相意下如何?”
曾布给予中肯回答:“初阶火箭弹是有些威能,但和理想相去甚远,一发命中可损敌军马匹五头,十年前的霹雳炮已经达到如此水平。”
王汉这才听出味道,原来是自己的火箭弹威力小了,没能搔到各位g点。如此也无奈,谁让他把后果想的太乐观了呢?还以为,自己的新型炸药放出去,肯定会惊艳一片,让人耳目一新,大呼万岁。
搞了半天,一发火箭炸弹的威能不如一句烟锁池塘柳的影响大,果然是文人治国。
既然曾布说了火箭弹威力小,剩余的几支王汉也懒得试,口里道:“若是如此,我便做个高级火箭弹出来后再试。”
话音刚落,身边的技术助理凌威上前道:“王工,尚有燃烧弹未试。”
王汉听了不以为意,心说杀伤力强大的黄火药飞弹他们都看不上眼,区区黑火药燃烧弹有个毛用,不过看到凌威眼睛对他怪异地眨,心思灵动,立即道:“诸位且看,这里还有一发小型霹雳雷爆火箭弹,算是火箭弹的衍生品,主要用来袭营,焚烧粮草。”
说完挥手,让凌威表演。
凌威立即招呼火药局的人摆支架,把那支炸药火药混合的火箭摆上去,用眼神请示王汉。
王汉摆手,“你来吧。”
凌威喏,拿了火折子,点燃引线。
随着噗嗤声,火箭屁股喷着烟,带着呼啸,飞向远处,眼看到了三百米,结果去势仍不减,继续往前飞。
王汉心里一惊,问凌威,“不是设定的三百步?”
凌威也很惊讶,“是按三百步装的发射药。”
话音刚落,前方四百步传来“轰”地一声震天响,火药局和弩器坊之间的院墙墙根处爆出一团黑红火球,跟着升起小型蘑菇云,看的众人集体一个激灵。
等待黑烟散尽,众人这才看清,火药局和弩器坊之间的院墙被炸塌一道口子。同时弩器坊那边传来一片叫骂嘈杂,有个粗嗓门尤其清晰:日恁娘嘞,吃多了撑着拿炮轰我们院墙,炸死人了算谁个?
又有个大嗓门叫道,他们拿炮轰咱们,咱们也用箭射他们。
众人嘈杂,这边曾布面上满是惊愕,末了用眼瞪王汉。
王汉慌忙解释,“丞相息怒,应是测量有误,正常填装量不该飞去墙根处。”
未曾想,曾布却将袖子一甩,点着王汉,“你呀你!……有如此威力强大之霹雳火箭,为何不先拿来展示?”说完还哼一声,一脸的嗔怪傲娇。
……
王汉瞬间懵圈。
……
庆功宴上,王汉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在曾布等文人的眼里,评价一件武器的强弱,不是看武器的杀伤力,看的是视觉效果。
一件火器飞出去,能爆开一大团火光,火势熊熊,这便是大威力,更何况,那飞弹还炸毁了一堵墙。
知道这个原因,王汉能哭死,只能说曾布是个大逗比。炸药和火药是有本质区别的,火药再强,也只是物理燃烧,所造成的伤害顶多是火势范围内。火球爆开三米,那便是三米范围。炸药却不同,那是化学反应,同等体积大小的药量,造成的伤害范围是火药的三倍不止。
就说王汉造的火箭弹,若是对着墙放,别说一堵墙,三堵墙都给震塌。也不想想,几百斤的马都给炸飞了去,泥土糊成的墙能有多牢固?
却也是因为如此,弄巧成拙,王汉的新式火器得到了曾布的认可,总算彻底承认了王汉学了玄女兵书的事实。庆功宴上,曾布表态,既然是上天福瑞,合该大宋中兴。那么,实行新法一事也该提上日程。
新法旧法交替,这些事王汉不管,他只在乎,自己能当个什么官。可是一通酒喝完,都没人提说自己当官的事,急的王汉不行,眼睛贼溜溜转,看着高俅出去小解,他便跟上去,假意在茅厕门口遇到,口称殿帅好。
高俅红光满面,冲王汉点点头,擦肩而过。
王汉站在厕所门口,好生尴尬,比当年为了升士官给领导送烟结果被拒还尴尬。
这是闹毛啊。
喝到后面,各位大臣都在慷慨陈述,讲新法的不好,依然是反对声音大,王汉听的头大,假装不胜酒力,跟官家告个喏,回家去睡。
为了造飞弹,王汉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这一觉睡的美,睡了一天一夜。睡醒张氏拿了套新郎官的衣服给他试,口里问:“宝儿可还有什么重要事未办?”
王汉摇头。
张氏便道:“没有最好,明日起便和娘一起前往各户亲戚,十日后大婚,有许多事情准备。”
王汉这才了然,恍惚间自己就要结婚了。
结婚是好事,王汉自然高兴,但心头始终放不下当官的执念。作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王汉见过后世末日来临是个什么场景,时刻不忘自己来此目的。若是任务进展顺利,闲情逸致倒也可以,可自己已经来了三年,连个基本的工业基础都没建好,心里始终压着一根弦。
想着闷声叹。
张氏听了疑惑,“就要大婚,何事不顺?”
王汉便笑,“无事不顺,只是有些紧张。”
张氏怜惜地看着儿子,“不必紧张,到了那日,自有李家大姐做主。”
张氏说完走了,王汉愣了半晌才回过味,张氏这是在说:瓜娃子,别紧张,到了洞房之夜,李家大姐会教你做事。
这话说的,让王汉无语,同时想到,这便是孤儿寡母的难处,若是搁在正常人家,这些话当是父亲教导。想到这里又延伸去,那张氏才三十四五,还算年轻,这么早的守寡……?
自己要不要帮她找个人?
这个念头只在王汉脑海出现一瞬,立马摇散。大宋可不是后世,儿女替父母操心会让父母高兴,搁在大宋朝,儿子开口给母亲找下家,那便是要将母亲扫地出门的意思,会让人大骂不孝。
说起来,也是这时代女人可悲。
在家过了两日,枢密院的文书下来,王汉做官的梦想总算实现,因他研发新型火器有功,擢升为殿前常侍御武校尉,领火药局研发忠训保义郎。
这两名头给王汉整懵了,不知道这是什么官,赶紧去找宣赞。宣赞给解释,殿前常侍御武校尉是从八品武官,所以发了半身皮甲和绿袍,但是个散官,就跟防御使一样,只领工资没实职。而火药局研发忠训保义郎则是九品实职,要每日点卯去做事的。
简单说,便是拿着从八品的工资,去干正九品的活。
另外,宣赞皱着眉头道:“兄弟,你在朝中得罪人了。”
王汉便问,“何出此言?”
宣赞解释,按正常而言,若是因研发有功擢升,应是文官职,此种方便日后升迁。以武官任命,便是从先天里截断了日后升迁渠道。尤其是后面那个研发保义郎,直接就把王汉拍死。
宣赞道:“火药局研发,除非做出惊天动地之大威力火器,否则到死都是保义郎,顶多生三阶,给你个六品,此生了矣。”
听的王汉一愣一愣,“如此说,是有人故意暗中为难?”
这特么就不能忍了,王汉不怕树敌,有本事正面来,暗地里下绊子算什么本事?转念话说回来,朝中掌权的都是文官,文官不就是搞的暗地里下绊子的活儿吗?
想着哼哼两声,无所谓了,大婚在即,不跟他们计较,等结完婚再挨个收拾这般怂包。先从曾布下手,叫老东西嚣张。
却说做了官,便不再自由,每日里去火药局点卯,受宋文管制,倒也和气,给他找了个单独的实验房间,让他继续研发新型火器。
也是有时间,王汉觉得火箭弹准头不够好,容易受到外力影响,造成打偏打高的失误,这在战场上是非常不好的,他想做真正的炮弹。
真正的炮弹由两部分组成,发射药,爆炸部。
发射药就用黑火药,爆炸部则用铁质弹丸,先从拳头大小的弹丸实验。如此实验便复杂起来,不仅仅要做弹丸,还得找炮筒发射。
那凌威便给了提议,“小官人,若是找人试炮,我倒是有相熟的人。”
王汉便问,“却是何人?”
凌威答曰:“便是舍弟,小我三岁,在甲仗库做副炮手,唤做凌振。”
讲前面的王汉没在意,讲到凌振王汉就斯巴达了,当场愣了半晌,直到凌威推他才恍惚转醒,哈哈大笑。
凌振!哈哈!凌振!好个凌振。
王汉大笑,搞的凌威紧张,不知道他为何发笑。
凌振是谁?那是水浒传里记载的东京第一火炮手,人称轰天雷,打的一手好炮,跟随呼延灼攻梁山,结果被骗入水里捉拿,最后成了梁山排名第五十二位的好汉,算是梁山好汉里为数不多得了善终的人物。
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王汉大喜,对凌威道:“快叫他来,让我看看他使炮的手段。”
凌威却是一脸懵逼,“小官人,舍弟只是造炮精通,并不会使炮。”
王汉闻言怔住,轰天雷不会使炮?这是在跟我开玩笑?眼珠转两转,疑上心头,却又拿不准,只是来回踱步。
想了想,问凌威,“你为何要将他介绍与我?”
凌威回答:“舍弟只会造炮,而甲仗库最不缺的便是火炮,那些造弩造弓的都有升迁,舍弟辛苦多年依然居于人后。”
如此回答王汉懂了,凌振是个造炮的,但得不到重用,凌威想给他谋个出路,正好自己这里要试新式火器,所以介绍他来。
那么问题来了,假若不是王汉穿越到这个时空,凌振会是个什么结果?他是继续窝在甲仗库造炮,还是莫名其妙的突然间会打炮,并成为东京第一炮手?
王汉有限的记忆里,似乎记得书上写凌振一炮能打十几里。可以王汉的眼光看,以当前大宋的武器能耐,拼死也就打个二三里远,再多根本不可能。
那水浒中记载凌振一炮十几里,多是吹嘘,但有王汉来了则不同,一炮打出十几里,不算难事。
王汉问过三弓床弩,最远能射三百米,再远便没了威能。射程最远的当是弩炮,也叫抛石机,能将火球火蒺藜扔出五六百米,撒开就是一大片,打的敌人兵荒马乱。
想到这里王汉想通许多事,难怪大宋文臣们看炮的威力是以视觉效果为准,因为弩炮的火球扔过去,摔开一大片火花,敌人肯定四处躲闪,怕被火烧,形成慌乱。这在宋军的眼里便是厉害。
但实际上,大火球砸过来,除非是正中头顶能将人砸死,若是被躲开,或者是衣服上溅射火花,顶多是给敌人带来烧伤,想要致死却不容易。
但炸药不同,炸药过去敌人根本没得多,都是平地上骑兵,没有任何遮挡,炸开就是一片。
王汉自己都能想象到,火球扔去敌人堆,会溅射开一大片,吓的对方四下乱蹿。而炸弹过去则不同,直接炸的人仰马翻。
当然,火球炸乱了敌军阵型,会让对方发生拥挤踩踏,也能造出巨大杀伤。正是因为这点,大宋的文臣们看到火球和蘑菇云才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至于只有一团猛烈青烟的炸弹,他们却没有那么爱了。
扯远了,还是想回凌振,目前摆在王汉面前的就成了个难题。
凌振到底是怎么学会打炮的?
自己是从后世新来的,还是早就存在于历史?
不怪王汉多想,假若自己早就存在于历史,但历史未改变,这就有了很大问题,这牵扯到时空悖论。
自己是来改变历史的,结果历史未改变,那自己来搞毛?
北宋这个时候是造不出一发击出十多里的火炮,那轰天雷凌振的称号是怎么出来的?
还有,贼老道林灵素的雷电法术,以及入云龙公孙胜身上的白烟,王汉敢割下自己jj打赌,北宋人是绝对弄不出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的。
原地踱了十几圈,王汉哼地一声,对凌威道:“去喊凌振来,我有话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