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灏怔了怔,没有马上说话。
明乐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后话就皱了眉头,“我知道这样私底下打听别人的**不好,可是在这件事上,我总觉得不安。那人既然能用这样的手段运筹幄,把持一切,可见手段是何等的厉害。而小皇姑又是这整件事的直接受害者,我就总想着弄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小皇姑当年也是宠冠一时,无人能及的长公主,皇祖父那样的宠爱于她,她的人生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促成了这一切?”
“事到如今,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可事实上我知道的也不多。”宋灏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笑容苦涩,“当初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出世,而且皇祖父宠爱小皇姑犹盛,一力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当时就是为了遮掩这件事的真相,宫里死了许多人。我后来听到的一些话,就只是说在有一年的万寿节上出了些什么岔子,但是具体的情形怎样就不得而知了。而那件事以后,皇祖父的身子就不行了,没多久就驾崩了。后来那人继位,可是小皇姑过了许嫁的年龄却迟迟没有议亲,过了一段时间,就隐约有流言散播出来,说她是因为当年曾经做过她武术教习的秦穆之而肆意蹉跎的。那段时间好像流言一起,也是闹的沸沸扬扬的,大概是母后用了什么手段遏制,并且又勒令打杀了好些人才把风头压了下去……”
庆膤公主比孝宗还要小四岁,而姜太后嫁给德宗之后却是许多年之后才有的身孕生下了宋灏,算起来当年那事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宋灏出世之前的。
既然老皇帝有意替她遮掩,可是后来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似乎是可以做出一种猜测——
那个帮着捕风捉影散播流言的人,应该就是先帝德宗了。
也不知道秦穆之到底是在德宗跟前用了怎样的手段,而叫德宗对自己的这个妹妹恨到这样的程度,不惜这样的毁她害她!
既然宋灏也不知道这事儿的内幕,明乐索性也耐下性子不再强求。
两人随意的说了两句就岔开了话题。
马车出宫并没有直接回殷王府,而是绕道去了易明爵那里。
前段时间,因为要供应卢远晟军中的粮草,四海的产业被启用了很多,这会儿雨过天晴,易明爵就忙碌起来,开始重新整顿换算手中产业。
而八方赌坊那里,经过这一次的事件之后,存在的意义已经大打折扣。
姐弟两个合计了一番,决定撤换内里的经营项目,把不入流的骰子、牌九一类的赌博项目剔除掉,保留了棋社、赛马场那些算是比较高雅的项目,再酌情改造,增加了一部分特色餐饮的产业到里面,改了名字叫八方庄园,做了正经的产业来经营。
这几日那方面的改造也在紧罗密布的进行,易明爵也是忙的焦头烂额。
两人去了悯郡王府的旧宅和易明爵会了面,互通有无的说了会儿话。
因为时候太晚了,易明爵本来是要留两人宿在家里的,但是宋灏想着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回王府了,就给推了。
两人还是连夜出来,赶着回了王府。
这样一耽搁,就拖了一个多时辰,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马车停下来,不曾想过竟是周管家亲自迎了出来。
“王爷?”见到宋灏终于回来了,周管家先是一愣,然后又是一喜,喜出望外的跪地给行了礼,“老奴叩见王爷,王妃,主子可算是回来了!”
门口把守的小厮也是喜气洋洋的跟着见礼。
心知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守着?可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宋灏一边扶着明乐下了车,一边问道。
周管家不知道他今天会回来,不该会未卜先知的在亲自守在这里的。
“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就是庆膤长公主过来了。”周管家道。
宋灏和明乐俱是一愣,不觉的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凝重的神色。
“什么时候的事了?小皇姑她人呢?回去了吗?”宋灏问道。
“来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周管家道,“因为长公主殿下是孤身一人骑马过来的,老奴心里还一直奇怪着,这会儿正在花厅等着呢,老奴刚才还在着急,不知道主子们何时能回。”
庆膤公主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还是这样着急。
“难道是宫里有什么事吗?”明乐思忖着问道。
宋灏已经大步进了门。
明乐容不得多想,连忙快步跟上。
周管家小跑着引了两人往里走,直奔花厅。
进了院子,果然就见庆膤公主捧着茶碗坐在厅中,若有所思的想事情。
“小皇姑!”宋灏一步跨进门去。
他和庆膤公主之间的姑侄感情特别好,从来都不拘泥于礼数,所以直接就迎了上去,道:“这么大晚上的,小皇姑怎么突然过来了?身边也没带个人跟着,可是宫里——”
宋灏说着一顿,神色不觉的又再慎重几分道,“难道是母后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皇嫂很好,你不必担心,是我自己有点事情想要找你,所以就连夜过来了。”庆膤公主放下茶碗,抬眸看了两人一眼。
周管家连忙叫人上了茶,然后就带着府里的下人全部退出了院子。
“小皇姑连夜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和阿灏说吗?”明乐问道,“方才我们出宫之后先去了爵儿那里一趟,不知道你会来,反而让你久等了。小皇姑和阿灏说话,可是需要我回避的?”
“不用了,我跟你们,没有这么见外。”庆膤公主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捧着新换的茶水垂眸抿了一口。
宋灏和明乐各自提着半颗心,也没矫情,挨着她各自选了把椅子坐下。
“今天皇嫂宫里发生的事,想必乐儿已经跟你说了。”庆膤公主抿抿唇,似乎很是斟酌了一番用词,然后才重新抬头看向宋灏道,“这件事,我怎么想心里都觉得不安生,所以就忍不住过来了。灏儿你和皇嫂是亲母子,这件事想必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看法了吧?方不方便透露给我知道?”
“我和小皇姑之间不说这些客套话,也没有必要藏拙。”宋灏喝了口茶,沉默了一瞬,然后继续道,“不瞒小皇姑,关于这整件事情,其实我和乐儿之前就已经有了揣测,可是因为有很多的环节关联不上,所以也就没敢妄言。今日乐儿去找了母后,可是如小皇姑所见,母后她对此守口如瓶。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暂时我也不敢随意的揣测什么。”
庆膤公主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拢着杯中茶叶,想了想道,“你还有什么疑虑?不妨说出来,看我能不能替你解惑。”
庆膤公主的这番话倒是出乎宋灏夫妻的意料之外的,两人都诧异的抬眸朝庆膤公主看去。
庆膤公主自是知道两人心中所想,面有苦涩的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你们的难处,也知道你们的顾虑,不管是对于皇嫂还是对于我,我们总归都是长辈,你们不想强行窥测长辈**的苦心我都明白。皇嫂那里是有怎样的难言之隐,我不好说。可是只单就我自己,也有很很多的事情都不想再提,宁肯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的去自欺欺人下去。可是现在事情既然已经翻出来,又闹到了这样的地步,很多的事就都不是我说想要藏拙就能当做是真的完全不曾发生过的了。”
“小皇姑——”宋灏皱眉,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庆膤公主却是抬手制止。
她起身,慢慢的走了两步,挪到旁边的一扇窗户前,看着外面通透的夜色沉默了下来。
明乐和宋灏看着她的背影,虽然她不曾说过什么,两人却都能感觉到她此时心里的挣扎和计较。
良久之后,庆膤公主突然开口,语气果断而坚定的说道:“你们心里一定都很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旧事既然已经过去了,我本来也是不想再提了,可是如今到了这个当口上——”
庆膤公主苦笑,突然闭眼狠狠的吸了口气,然后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就又恢复了平静。
“诚如秦啸所言,对他们母子而言,真相最为重要。他想要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为谁效力,又或者是怎样的一个人。而我,也需要一个真相,哪怕万事已定,至少,我要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是败在了谁的算计之下。”庆膤公主道。
“小皇姑,我们并不想逼您,如果您觉得为难——”明乐暗暗提了口气,话到一半却是突然改了主意,起身走过去她身后站定,迟疑着开口道,“因为这件事可能和母后之间会有些扯不断的联系,所以——”
宋灏和庆膤公主之间惺惺相惜的感情很深,而这件事如今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和姜太后有撇不清的关系。
如果一定要刨根问底的追查下去,恐怕庆膤公主和宋灏母子之间就会起了隔阂。
“我明白,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庆膤公主笑笑,回头握住她的一只手,摇了摇头,“灏儿是个怎样的孩子,还有皇嫂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人,我心里一清二楚。或许这整件事情串联起来,会有些牵扯不清的联系,我也不是对错不分,是非不明的人。更何况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现在我也不想试着挽回什么了,只是想要一个水落石出罢了。”
在这件事上,庆膤公主赔掉的是她一生的命运。
现如今她却能说出这样大度的话来,着实叫人惊叹。
诚然明乐并不怀疑她说这些话的诚意,再看向眼前这个经历风霜的尊贵女子时,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小皇姑,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和你生分了。”深吸一口气,宋灏从茶碗里移开目光,抬头看向庆膤公主的背影道,“恕侄儿唐突,当年你和秦穆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穆之!
呵——
若说当年她对这个男人的确是存了孺慕的心思,可是只经过十六年前那场宫变之后,就已经彻底打磨的干干净净了。
现如今再提及,只觉得恍如隔世。
庆膤公主垂眸一笑,有说不出的苦涩,把当初她所知晓的那些事情娓娓道来。
当年她是成宗皇帝老年得女,在五十六岁的时候由继后王氏诞下的嫡公主。
成宗皇帝多子多孙,是个十分有福气的,当时在她之前已经有了十六个儿子和七个女儿,庆膤公主因为是唯一的嫡女,又是成宗皇帝和皇后的老来子,两人都对这个女儿十分的宠爱。
庆膤公主刚满周岁的时候就得了册封,并且赐予她国境之内最为富庶的膤川之地为封地,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甚至于连她的亲哥哥,当时还是太子的德宗都及不上她的恩宠。
庆膤公主出生没多久,她的母亲王皇后就得了一场重病去世了。
成宗皇帝人近暮年,就越发的疼爱起这个孩子。
再加上庆膤公主本身就生的十分乖巧可爱,并且人也娇俏活泼,十分懂得体贴和孝顺自己年迈的老父,所以就更被老皇帝成宗所喜爱,并且很有些溺宠的意思。
曾经很是有一段时间,成宗的整个后宫的风向都要以皇室的这位最小的公主做为指向标,哪怕是宫里最得宠的妃子也压不过她的风头,羡煞了旁人无数。
庆膤公主常年陪伴成宗老皇帝身边,几乎是老皇帝一手教养出来的,在老皇帝刻意的纵容之下,也渐渐的养成了她高傲而不可一世的个性。
但是这位公主却是骄而不躁,虽然有时候任性,但在大事上十分的有分寸,也叫人拿不住任何的把柄来。
所以独霸后宫十余年,虽然所有的后妃和皇子公主都嫉妒的眼睛发红,却是谁也奈何不得她的。
庆膤公主的童年时光可以说的过的如鱼得水,最是肆意洒脱的。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老皇帝的年纪也渐渐的大了,庆膤公主在十三岁的时候突发奇想,说是想要学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傍身。
那时候老皇帝已经接近七十高龄,身子大不如前,同时也更为宠爱这个乖巧的女儿,几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不过这个时候庆膤公主已经过了男女大防的年龄,再请武术教习就只能选用女师傅了。
太子得了老皇帝的授意,暗中替她四处寻访名师,两个月内前后找了六名女师傅都没能过公主的眼。
老皇帝实在是疼女儿疼的厉害,最后思来想去,就破格选用了头两年的文武双科状元秦穆之,让他叫教导庆膤公主一些简单的功夫强身健体。
其实老皇帝当时之所以会选了秦穆之,无外乎就是出于两点考虑。
一则秦穆之时年已经娶妻生女,而且在年岁上也比庆膤公主大了将近十岁,自己的宝贝女儿是个什么心性他很清楚,哪怕是秦穆之再怎么优秀,只要提前告诉庆膤公主他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庆膤公主那样骄傲的个性,肯定也不会动旁的心思。
而同时呢,这秦穆之少年大才,在朝中口碑和风评也是极好的,对于这个后起之秀的臣子,他也是信得过的。
本来是光明正大最磊落不过的一件事了,可是在太子把秦穆之引荐给庆膤公主的时候却人为的对她隐瞒了一些真相,没有把秦穆之的真实情况告诉庆膤公主知道。
那秦穆之,当时是被视为朝中俊杰,首屈一指的人物。
相貌生的俊美无匹不算,又同时文武双科状元出身,文韬武略,每一样都是拔尖儿的。
而且他那人的脾气又好。
庆膤公主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单纯少女,这样一来二去的接触之下,就逐渐的对秦穆之心生爱慕。
不过那个时候庆膤公主的年纪还小,又不想过早的出嫁,所以就把这点小心思暂时搁在了心里了。
那个时候庆膤公主就和自己的嫂子,也就是还是太子妃的姜太后十分之要好,后来有一次在姑嫂两个无意间的谈论之下听姜太后提起了秦穆之的夫人和女儿,庆膤公主才后知后觉的知道秦穆之原来是已经有了家室的。
诚如老皇帝对自己女儿了解之中的那样,虽然那个时候庆膤公主对那秦穆之已经情根深种,但是在知道了真相之后还是马上找到成宗老皇帝说是自己不想再习武了,辞掉的秦穆之的教习之职位,并且从那以后刻意的和秦穆之之间保持距离,再也不见了。
这件事本来到了这里就算是一场闹剧收场,再就不该有什么了。
可是谁也不曾想,逆转性的变故就发生在次年的万寿节上。
成宗皇帝的寿辰是在盛夏,每年的万寿节都能赶上他去行宫避暑的时候。
那年适逢老皇帝的七十整寿,依例是要大办的。
行宫那里布置的空前热闹,万寿节当日,所有封疆大吏也都被传召回京给老皇帝贺寿,寿宴之上一团和气,好不热闹。
庆膤公主得宠,自然会有许多人巴结,而公主本身又是个豪爽干脆的性子,自恃酒量好,就来者不拒,喝了很多的酒。
她其实是有分寸的,觉得喝得差不多了就找了借口离席去休息。
可是不想出了大殿酒劲就上来了,浑身燥热,头脑发胀的不舒服。
贴身的婢女就近把他安置在了后面的一处偏殿院里的凉亭中休息,自己去取醒酒汤来。
庆膤公主醉的有些糊涂,自己在院子里转悠了一阵突然听到屋子里有响动,好奇之下就想要进去看个究竟,进门才发现是同样醉酒被人扶到这里来休息的秦穆之趴在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
之前春心萌动的念头才刚刚压下去,就又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这人在这里,再怎么说当年的庆膤公主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当时看到那人就只觉得心跳加速,浑身燥热的厉害,强撑着最后一点狼想要赶紧离开,不曾想回头房门却被人反锁了。
即使不曾经历,到了这个份上庆膤公主还哪有不明白的。
就说她喝了那些酒也不该醉的头脑昏沉,显然——
是有人给她用了药了。
那人下药的剂量很大,又是和秦穆之独处一室,虽然明知道是被人算计了,可是前面殿里就是文武百官饮宴的场所,她也不能大肆的声张求救,毕竟——
这样的情况下两人被关在了一起,哪怕是有人来得及赶过来,但是传扬出去也是整个皇室的耻辱,而她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
所以她就只敢离的秦穆之远远的,拔了发簪间或的刺在自己的手臂上,试图用剧痛叫自己清醒。
这样扛着,正在无比绝望的时候,外面却是如天籁般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不是庆膤的贴身宫女吗?庆膤她人呢?本宫见她像是喝高了,你怎么没跟着?”是太子妃姜清苑的声音。
“见过太子妃!”那宫女吓了一跳,仓皇的跪下,显然是没有料到有人会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本宫问你话呢,庆膤呢?”太子妃厉声质问。
“公主,公主说是不舒服,去——去四处的走走好醒酒!”那宫女战战兢兢的回,明显的底气不足。
庆膤公主已经勉强忍的大汗淋漓,喉咙更是被身体的温度灼烧的厉害,想要开口呼救都叫喊不出,更别提动作了。
好在是太子妃精明,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眼就觉出那宫女的异样,目光一扫,注意到她身后的房门就警觉起来,上前就用力的试着推了下一下。
“这门为什么锁着?”太子妃面色一冷,厉声道,“给我打开!”
“这——这——”那宫女迟疑着,“奴婢没有钥匙,我——”
“没有钥匙?”太子妃冷笑,对身边宫女吩咐道,“给我搜她的身!”
那宫女瞬间慌了,想跑却被人拽了回来。
“来人——救——”眼见着是不成了,她便试图大声叫喊直接把人引来。
“捂住她的嘴!”太子妃当机立断,趁着身边宫女制住那婢女的同时抢上前去,从她怀里摸出一串钥匙。
不曾想刚要开门,太子已经闻讯赶来,怒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太子妃最是个玲珑剔透的心思,若是太子不来,她或许还在心里暗暗思量这事儿的始作俑者,这会儿见到他及时雨一般突然出来,还哪有不明白的。
“庆膤被人关在了这里,臣妾去把她接出来。”太子妃心里一怒,明明看到太子脸上阴沉的表情却不予理会,直接就开了门。
太子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一向都是贤良淑德的妻子会来这一手,等到想要叫人阻止已经晚了。
太子妃根本就不管他,直接奔了进去。
进门先是看到趴在桌上,面色潮红混睡着的秦穆之,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但是后面飞快的扫了眼,见他衣着整齐,这才放心。
再四下里一找才看到缩在角落里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庆膤公主。
彼时她的手臂上已经被自己的簪子扎的一片血肉模糊,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看上去狼狈无比。
太子妃强压下心里恼恨的情绪叫人把庆膤公主抱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再次和太子狭路相逢。
太子死攥着袖子底下的拳头,目光阴狠的盯着冷着脸出来的太子妃,冷冷说道,“庆膤出了这样的事,不能不了了之,本宫已经叫人去请父皇过来了。”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庆膤还要不要做人了?”太子妃同样冷笑,有史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夫君显露出这样倔强而强横的态度,“现在前面朝臣百官都在,如果叫他们看到庆膤在这里,事情就不好收场了。这事刚巧是被我撞到了,回头父皇若是追问起缘由来,臣妾自认为没有那样大的本事能够编排出一套合适的说辞去糊弄父皇他老人家。若是事情渲染了开来,父皇要为庆膤讨回公道,追查下去再掀起了别的风浪来,臣妾怕是承担不起。”
言下之意,她却是将整件事情看的通透。
也算是给了太子一个警告——
她已经洞悉了这件事的内幕。
太子闻言,更是惊骇不已。
没有想到这一个回合下来,自己的计谋就被妻子看穿。
这个女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犀利。
“哼!”太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满面杀机的瞪着太子妃,“你我夫妻一体,心思自然也是一样的。本宫又何尝不疼爱庆膤,可是出了这样的事,你真以为父皇是好糊弄的?即使你现在带走了庆膤,这件事也迟早需要对他做出一个解释的。”
他们夫妻一体,也就是说太子如果因此而有什么闪失,姜氏作为太子妃就只能给他陪葬。
太子这话极具威胁性。
因为自己的这个妻子最是心性平和并且好相处的,所以他便打定了主意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震慑她。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回头父皇要追究,臣妾会私底下和他解释,至于这里,还是请殿下想办法周旋吧!”眼见着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太子妃当机立断,并不和他在这里耽误时间。
太子摆好了的局,怎么能看着就这样被她破坏掉。
一挥手,他身后跟着的四名心腹侍卫就冲上来意图阻止。
却奈何太子妃身边贴身的婢女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硬是凭借一己之力把四人拦下。
眼见着太子妃带着庆膤公主扬长而去,太子咬牙切齿,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然则他也着实不敢做的太过。
只经过今天的这一次的事情他就已经看出来的——
自己的这位结发妻子并不如她以往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好脾气,真要惹恼了她,保不准她就真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他算计的,只是老皇帝归于庆膤名下的十万护卫兵而已,犯不着拿自己的储君之位来冒险。
所以即使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离开。
随后老皇帝成宗得了消息带着几位妃子赶了过来。
他是得了消息说是庆膤公主不舒服才匆匆过来的,进来没看到庆膤公主,却是一个混睡着的秦穆之在那里,立刻也就明白了是什么一回事了。
几个妃子都幸灾乐祸的等着老皇帝发作。
而太子被逼无奈,只能做出一副慈爱兄长的模样,沉痛的表示并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只是发现庆膤昏迷在了屋子里就让太子妃先把人带走了。
因为秦穆之也一直睡着,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可是爱女居然被人这样的算计上了,老皇帝也是大发雷霆,立刻命人杖毙了到场的一干宫女太监,并且对几位妃子严令警告,今日的事情若是谁敢传出去一个字,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这件事好在是这样的压制下来了。
“当时因为秦穆之也是昏迷不醒,再加上父皇也一直器重他,所以事后也不曾追究他的过失。”庆膤公主道,“最后这件事是做无头公案不了了之的,父皇为了保全我的名声,刻意的压下的一切的风声。当时我被皇嫂带回了寝宫,醒来之后她问我准备怎么办,如果我不甘心,她会替我作证,还我一个公道。那人毕竟是我唯一的嫡亲哥哥,我当时也万没有想到会是他对我下了这样的毒手,也着实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伤心。还是皇嫂分析给我听,说十有**,她是打了我名下十万护卫兵的主意了。当时我得父皇的宠爱,得了许多的殊荣,包括国境之内最为富庶的封地,还有他破格划归到我的名下的十万精兵护卫。在本朝的历史上,还不曾有哪位公主有过私人编制的军队。那个时候我是树大招风又不懂的遮掩,我虽然知道背地里嫉妒我的人很多,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这唯一一个对我下手的人会是我那太子哥哥。如果那天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因为有之前我和秦穆之之间互为师徒的关系摆在那里,很容易就会叫人起了邪念,哪怕是父皇,只怕都要因此而厌弃了我。而哪怕是他不相信,但是为了遮丑,他也唯有将我嫁给秦穆之以作了结。偏偏秦穆之还是个有妻室的人,以父皇的为人,他是不可能强迫臣子休妻的,到时候能给我至多也就是个平妻之位。那样一来,就是我损了皇室的颜面,那些御史一定不会坐视不理,连番压力之下,我一旦低嫁,那么我名下那些不合身份的产业和军队也势必会被朝廷收回。”
“难道当初先皇德宗是怕你仗着手里掌握的军队而有所作为吗?”明乐闻言,惊讶不已。
庆膤公主一介女子,又是德宗的亲妹妹。
两人的关系处的好了,这个妹妹就是他最大的助力。
可是那人竟是如此那般的容不得人?难道还怕庆膤公主会恃宠而骄,凭借着手上兵权谋了他的皇位不成?
他也不想想,谋朝篡位是何等复杂的一件事?只凭十万人的军队就可以促成的话,这天下还不乱了套了?
“说起来也是他操之过急了。”宋灏叹一口气,起身走过去,和庆膤公主并肩立在窗前,神色幽远的看着远处的星空,“其实等到他继位之后,随便想个由头收回小皇姑手上的军队也就是了。毕竟作为女子掌握军权,对满朝文武来说本身就是个不能接受的事情,到时候他凭着一国之君的身份想要拿回去,一定不会有人反对。说到底,他是太过狭隘了,而同时也被人作为把柄利用了一把。”
宋灏说着,就又收回目光看向庆膤公主道,“不过现在看来,那些也都只是表象了。幕后那人或许并不是真的要损毁小皇姑你的名声,他做了这样一个局的真正目的,或谢是为了挑拨我母后和那人之间的关系。”
如果秦穆之那些人是真的想要毁了庆膤公主的清誉,那么当时他就没有必要装晕在屋子里,有中间的那段时间,完全可以把生米做成熟饭。
应该是德宗都没有想到,秦穆之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反而叫庆膤公主侥幸逃过一劫。
在这件事上,看来那秦穆之还是存了几分仁慈之念的。
而也正因为秦穆之没有真的做什么,所以在随后的很多年间,庆膤公主和他都没有正式的敌对起来,只当他也是被人利用了一把。
可事实上——
秦穆之才是这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或者更确切的说——
是侩子手!
因为在他的背后,还有一个最后的控盘者。
庆膤公主闻言不过苦涩一笑:“当年我没有让父皇把事情追查下去,一则是还顾念着和那人之间的骨血情分,二则也是不想让救我一命的皇嫂受到连坐。现在想来,如果当初我可以果断一点,让父皇追查下去,或许就能揪出秦穆之来。再如果当初识破了他们的阴谋,那么十六年前的那场宫变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不过——”庆膤公主说着,又再自嘲的笑出声音,摇了摇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或许一切都是命数天定吧!”
宋灏和明乐各自沉默一阵,不知道该如何接茬。
下意识的他们都想替姜太后辩解点什么,可是面对庆膤公主这个切切实实的受害者,那些话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庆膤公主开口打破沉默:“当初的事情就是这样,后来父皇驾崩之后,那人就再也等不及,没过多久就通过当时知情的后妃把流言散播了出去。当时我已经离宫出去自己另外开了府第,具体的情形我却是不清楚了,只是最后还是皇嫂出面,把风声压下下去,明面上处置了一些嚼舌头的宫女太监。后来没过多久,那几位目睹事情经过的妃子就相继病死了。”
不用说,应该是姜太后做的手脚。
而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她才把德宗给彻底的得罪狠了。
如果当时姜太后知道自己后面会生下宋灏,那么她还会这样做吗?还会这样的不给自己留余地吗?
明乐想着,不觉的摇了摇头,也是觉得世事弄人。
“小皇姑,你可知道当初在母后嫁入东宫之前,和她交往密切的都有哪些人?”收拾了散乱的情绪,明乐问道。
既然姜太后自己不肯说,那他们就只能抽丝剥茧,自己一点一点的揣测了。
“这个我也没有印象。”庆膤公主摇头,思忖着道,“灏儿的外公,也就是骠骑大将军是姜家的独字,据说他自幼就跟随灏儿的外曾祖父在军中历练,后来掌了帅印之后,更是常年驻守边关,鲜有回朝的。他的妻子健在的时候也一直随他征战在外,好像说是就连皇嫂都是在行军队伍里出生的。说起来父皇当初会选定了皇嫂作为太子妃的人选,一则是看重了灏儿外公显赫的军功和赤胆忠心,二来也是因为皇嫂是姜家的独女,没有兄弟姐妹,不担心会有外戚篡权一说。”
历来的皇帝都对外戚篡权一事讳莫如深,如果姜太后不是独女的话,只凭借宋灏外公手握重兵的这一条,姜太后就绝对没有机会问鼎中宫之位。
这样看来,成宗老皇帝在替儿子拟订这个太子妃人选的时候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明乐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宋灏听着庆膤公主的回忆,却是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皱眉道:“小皇姑你说外公当年戍守边关?怎么他不是一直都守在南疆军中的吗?”
明乐闻言也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她也一直以为姜家世代的责任都是守在南疆之地的。
“不是啊!”庆膤公主倒是没有想到他们会对这事儿上心,“早些年和大兴之间战事不断,姜家军作为大邺朝中最为强悍的一支队伍,一支是守在大兴边境的。大约是在三十年前左右,两国的关系缓和了,才转而去了南疆。我记得皇嫂也是那之后才回了盛京定居的,没过两年就进了宫。”
庆膤公主心不在焉的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也是骇了一大跳。
三十年前么?
“你们是说——”庆膤公主不觉的屏住呼吸,怔怔的看向宋灏,“难道会是大兴那边的阴谋吗?”
宋灏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姜太后是他的母亲,有些事他是宁可不曾发生的。
明乐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的点头:“其实之前我和阿灏就曾怀疑过一个人,但是因为找不到蛛丝马迹,所以——”
“是谁?”庆膤公主脱口问道。
“是大兴的摄政王,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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