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黎贵妃的心头一颤,指甲就在单嬷嬷的手背上掐出几道深刻的血痕。
“娘娘,怕是要出事了。”单嬷嬷道,也容不得再和黎贵妃多解释,只对宁兰吩咐道,“你马上去把宁玉追回来,万也不能叫她出了宫门。”
黎贵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就是手脚冰凉,忙对宁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既然老皇帝是定了心思要查这件事,这个节骨眼上宁玉还要出宫,万一被侍卫拦下报到老皇帝的跟前去,就势必要露馅的。
黎贵妃虽然后知后觉,却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
这会儿就连单嬷嬷的脸上都是难得一见的凝重表情。
“嬷嬷,现在要怎么办?”黎贵妃六神无主,用力握着单嬷嬷的手。
单嬷嬷眉头深锁,似是在飞快的思量着什么,见到宁兰转身要往外走,就突然目光一凝,叫住了她道:“你等等!”
宁兰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单嬷嬷上前一步,把黎贵妃的手递到她的手中,吩咐道,“皇上那里的传召不能拖延,否则只会惹得皇上疑心加重,你陪着娘娘先去吧,还是我亲自去追宁玉,要不然我不能放心!”
黎贵妃多少是有些胆怯,担忧的看着她,“可是嬷嬷——”
“娘娘,您也说了,不过就是揪出来的一个贱婢罢了,又是玉坤宫的人,到时候您就咬死了不认,哪怕说是良妃他们主仆联手要陷害您也不是说不通的。又没人捉住娘娘您的手腕,只要您咬紧了牙关不松口,想必皇上也不能强行把这么一个罪名栽赃到您的头上去,再有二殿下在旁边替您周旋,这件事当是还有转机的。”单嬷嬷道,安抚性的用力拍了拍黎贵妃的手背,“现在的关键是宁玉,万也不能叫她被人拦下,否则的话,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黎贵妃心里其实是并没有太把萧以薇看在眼里的,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不觉的就放宽了心。
“那好,嬷嬷你快去快回,一定不能叫这事儿再出了纰漏。”定了定神,黎贵妃道。
说着已经起身,整理了衣袍扶着宁兰的手往外走去。
单嬷嬷站在原地目送,眼底逐渐有冰冷的笑意浮现,映在灯影之下,有种别样诡异的感觉。
单嬷嬷做事黎贵妃是最放心不过的,这边出了正殿,心里慌乱的情绪就已经褪了大半,端着一副高贵从容的姿态见了张相。
“贵妃娘娘万福。”张相上前行礼,“深夜前来打扰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只是皇上急召,所以才——”
“张总管不必如此,本宫都明白。”黎贵妃道,目不斜视看着远处,“本宫随你走一趟就是,别叫皇上久等了。”
言罢就先行一步往大门口走去。
张相看着她这副从容镇定的表情就是心中生疑,不过却是一个字也没多言,赶紧收摄心神快步跟上,引着黎贵妃去了玉坤宫。
彼时那殿中的血腥味还没有完全散尽,殿门大开,殿中气氛冷肃,就只有萧以薇哀痛的哭声回旋不绝,其他人都是表情严肃的静默不语。
黎贵妃从殿外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跪在靠近大门口的纪浩渊。
她的眉头一皱,心里就跟着闪过一丝不愉的情绪,走进去道:“臣妾见过皇上!”
纪浩渊稍稍侧目看过去一眼,没见到单嬷嬷,刚刚往下落了一半的心突然之间就再次悬了起来——
这件事,让他莫名觉得心慌。
“黎贵妃,你还有脸来,你还我儿子的命来!”萧以薇的哭声戛然而止,目光凶悍的骤然回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是控制不住情绪的想要扑上去,可是因为小产过后身子太过虚弱的关系,只觉得手脚虚软,为了不至于把自己闹的太难看了,只能暂时压抑了下来。
老皇帝目光看过去,阴冷之中带了审视。
因为心虚,黎贵妃的心里顿时就抖了一下,不过旋即想起单嬷嬷的话,就又飞快的镇定下来,道:“良妃妹妹的事情臣妾已经听张总管说的了,妹妹刚刚失了孩子,本宫也甚为痛心,可是又何故这样无端的攀咬本宫?这件事和本宫有什么关系?”
“你——”萧以薇怒然开口,老皇帝却是先一步冷声道,“真的和你没关系吗?”
黎贵妃讶然,把眼睛瞪得老大,目光悲凉而委屈,跪下去道,“皇上,良妃妹妹要攀诬臣妾,臣妾无话可说,毕竟这宫里从来就不乏这样的手段和把戏,可是难道就连您也信不过臣妾吗?您说这样的话,当真是叫臣妾心寒。”
“你还在演戏?”萧以薇怒道。
若是放在前几个月,她还能仗着在老皇帝跟前的地位和黎贵妃斗一斗,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资本了。她的孩子没了,而黎贵妃可是在老皇帝身边呆了几十年都盛宠不衰的,如果叫黎贵妃说的多了,难免老皇帝不会惦念旧情。
萧以薇自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扭头就去拽着老皇帝的袖子哀哀的哭,“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绝对没有平白无故的攀诬谁。夏香不过就是个三等宫女,一年的月例银子能有多少,她的屋子里搜出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有那张银票也是铁证,请皇上替臣妾和咱们的孩子做主,万也不能叫咱们的孩儿枉死啊!”
失了这个孩子,她是真的伤心,只不过其中绝大多数的原因还是因为后路断了。
见她哭的哀戚,老皇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黎贵妃看在眼里却是愤恨不已,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紧紧的攥着,强压着火气不叫自己失态。
老皇帝看着黎贵妃镇定自若的面孔,心里便有了一丝怀疑,随手抓起旁边桌上放着的那张银票扔到她面前:“你自己看,看完了给朕一个解释。”
黎贵妃硬着头皮将那银票取了反复的看了两遍,最后还是面露狐疑之色的抬头看向皇帝,“不过就是一张银票罢了?皇上叫臣妾看什么?这——可是有什么不妥?”
得了单嬷嬷的提点,这会儿她自是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萧以薇不由的急了,大声道,“你还装?这银票可是从肃王府里流出来的,是你用以收买这个贱婢害我腹中孩儿的证据,黎贵妃,枉我还一直将你视作亲姐姐一般的看待,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心狠手辣,连我腹中胎儿都不肯放过吗?”
她的语气铿锵,带着数不尽的怨念。
黎贵妃的心里也是压着一口火气,脸上却还是做出一知半解的表情,只是看着老皇帝道,“皇上,良妃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肃王府?这银票是——”
纪浩渊不比老皇帝,到了这会儿他要是还看不出来自己的母妃是在故意演戏,那也就没有资本和太子平分秋色抗衡了这么多年。
不过就算是明知道这事儿和黎贵妃脱不了干系,这会儿见了她这番表现,纪浩渊的心里倒是稍稍安定,于是膝行上前,与黎贵妃并肩跪在一起,叹了口气提点道,“这银票的持有者郑宽是我府上的一个管事,母后,父皇也并不就是怀疑您,只是这件事也的确是巧合了些。”
钱庄的银票虽然审查并不严格,随便什么人持票都可以兑换现银,但是在存银的时候却是需要留下存银之人的姓名记录的。黎贵妃当时也是小心为上,自是不会拿自己名下的银钱来买凶,所以便绕了个弯子,叫肃王妃找了个不起眼的人顶了名字。
她当时只是想着萧以薇受了这一次的重创之后必定灰飞烟灭,却是没想到这女人的动作竟是如此迅捷,居然这么快就扒到这条线上了。
“所谓无风不起浪,朕再最后问你一遍,良妃小产,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吗?”老皇帝道,语气不觉的加重。
黎贵妃咬死了牙关,抹了把泪道,“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臣妾知道您宠爱良妃,又对她的孩子抱了很大的希望,可是臣妾服侍您多少年了,臣妾是什么脾性您还不清楚?我怎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她说着就更是面露悲戚之色,一边捏着帕子佯装抹泪,一边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老皇帝神情,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就是一张银票罢了,就算真是挂在肃王府里头哪个下人的名下又怎么样?就连良妃宫里、皇上您的眼皮子底下都能出现有人谋害皇嗣这样的事情,更何况区区一个肃王府?若是有人买通了肃王府的下人意图栽赃嫁祸臣妾,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一番话,当真可以称之为圆滑。
萧以薇一下子就急了,抬手猛地一指她道,“你血口喷人!”
言罢,又再伏在老皇帝的膝头哭的悲痛欲绝,“皇上,臣妾受一点委屈没什么,最可怜是我们没出世的孩子,臣妾辛辛苦苦的怀了他,还没能等着他来到人世间来叫我一声娘就这么送了他走。皇上,臣妾只是替我们的孩儿觉得委屈,您一定要替我们的孩子做主啊!”
老皇帝的目光阴了阴,越过黎贵妃二人,看向龟缩在旁边大气不敢喘的宫婢夏香,“你来说,这银票到底是从何得来?到底是何人指使你对良妃做的手脚?”
既然是被揪出来了,夏香也很清楚自己的下场,不管她招认与否都是必死无疑。
“奴婢——奴婢——”夏香使劲的伏在地上,浑身抖的像筛子一样,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咬牙道,“是奴婢做的,是奴婢罪该万死在良妃娘娘的安胎药里做了手脚,请皇上赐死!”
老皇帝怒喝道,“朕是问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夏香不过一个全无背景依靠的下等宫婢,就算是说破了大天也没人会相信她是自主做的这件事。
“是奴婢做的!是奴婢自己做的,没有受任何人的指使。”夏香道,说话间还在不间断的不住叩头,额头磕在地面的金砖之上砰砰作响,“最近这段时间良妃娘娘被皇上禁足,心情不好,经常拿下头的奴婢出气,前两天娘娘又发了脾气,掀翻了一碗滚茶到奴婢的身上,奴婢心里气愤,后来一时想不开才做下这大逆不道之事,请皇上赐死!”
“你胡说!”萧以薇勃然变色,大声反驳,转身又去扯老皇帝的袖子,刚要再说什么,夏香已经心一横拉开自己的领口,露出衣物下面一片血肉模糊的皮肤。
夏日里,皮肤已经隐隐有些溃烂,红肿一片,伤口周边还有没来得及挑破的血泡,的确是烫伤无疑。
她的浑身都在发颤,这会儿却是打定了主意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继续道,“良妃娘娘外表温良,实则手段最是个狠辣恶毒不过的,尤其是被禁足的这段时间,整个玉坤宫上下几乎所有的下人都遭了凌虐。奴婢知道自己犯了死罪,横竖就是死路一条,哪怕是死,奴婢也不愿意再受这份罪了。”
如果不是萧以薇的黑手太多,说起来黎贵妃若是真想要收买一个不要命的宫女替她下药也不是很容易突破的,这一次倒算是阴错阳差了。
对于萧以薇的为人,若在以前老皇帝也许还会觉得这夏香是被人指使了来诬陷她的,可是今晚在亲见了她之前对待荷露那些人的手段之后心里对这夏香的话倒是信了大半了。
老皇帝阴冷的目光扫过去。
萧以薇心里一抖,蓦然白了脸。
她的嘴唇动了动,目光闪躲想要对老皇帝说什么,但是转念又觉得这样苍白的解释半点用处也无,于是也就不顾老皇帝在场,直接怒然对着夏香道,“你说是你自己挟私报复本宫,那么好,你说,在你屋子里搜出来的这张银票又是怎么一回事?”
夏香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顿时就被她问住,咬着嘴唇垂下头去不吭声。
纪浩渊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就对老皇帝叩了个头道,“父皇,这件事可能只是巧合了,儿臣府上有些产业,为了管理疏通方便就分散挂在了几个管事的名下,头几日母妃说是她手头的银子不够使,儿臣便让王妃给送了些银票入宫,不知道可是——”
他的语气故意放的很慢,给了所有人一个反应斟酌的机会。
黎贵妃的心中微微一动,就趁人不备,又借着广袖遮掩使劲拽了下身边宁兰的裙角。
宁兰一个机灵,立刻明白过来,连忙跪下去道,“娘娘恕罪,那日肃王妃的确是托人转交了三千两的银票入宫,是奴婢去接的。当时在御花园正好赶上起风,奴婢手下一个不慎没有接稳,后来再捡起来的时候就缺了其中一张,奴婢怕娘娘责罚,所以便瞒下了,少报了五百两。”
那夏香闻言,立刻接下话茬,“那银票是奴婢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捡到的。”
众口铄金,珠联璧合的一个大逆转,生生的就捏造出来一个真相。
对于黎贵妃等人的说辞,萧以薇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可是眼见着皇帝的面色有所缓和,她的心里顿时就慌了——
这一回若是叫黎贵妃母子就这么蒙混过关的话,她绝对是要死无葬僧地的。
萧以薇用力的掐了一下自己大腿强迫自己冷静,脑中思绪飞转,目光不经意的瞥了眼旁边战战兢兢跪着的夏香,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冷笑道,“本宫记得你家里好像还有个十岁的妹子是吧?今天这事儿你想要自己扛下来不打紧,你不想活了也不打紧,但是本宫还要提醒你一句,你最好是想清楚了!如果真的是你自己起意害了本宫的孩儿,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如若你是受人指使的话——本宫还可以求皇上网开一面!”
夏香的身子一抖,惊恐的抬头朝她看去。
萧以薇的目光阴冷,带着嗜血的杀意,凝聚起来,满满的都是威胁。
夏香的嘴唇颤抖不已,足见心里的挣扎。
纪浩渊的目色微微一冷,看向萧以薇道,“良妃娘娘这是做什么?当着父皇的面就这样威逼这个丫头,就算她现在反口污了谁——父皇英明,只怕也不会当真的吧?”
萧以薇现在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她的身世就是个天大的把柄,纪浩渊很清楚这个女人惜命的程度,哪怕现在前途灰暗,不到万不得已她也舍不得玉石俱焚。
萧以薇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果然迟疑了。
老皇帝的目光在几人身上皴巡了一圈,最后落在夏香身上,“这个丫头的话颠三倒四,还是先动刑之后再说——”
说着就朝殿外招了招手。
夏香浑身一软,自是明白自己在劫难逃,不过经过方才一番明枪暗箭她也算看清楚了——
和萧以薇比较起来,还是纪浩渊技高一筹。
“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一切都是奴婢的私心作祟,奴婢该死!”夏香道,眼见着侍卫要上前来拉她,突然就用了所有的力气挣扎着避开两个侍卫的手。
“快拦住他!”这样的事张相所见最多,第一个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嚷,不过却还是晚了一步。
砰的一声闷响,夏香已经卯足了力气撞在了旁边的一根红漆柱子上。
鲜血奔涌,将那柱子的颜色溅染的更加鲜艳几分,她的身体也如同一个破布袋一般缓缓的落在了地上。
黎贵妃和纪浩渊各自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萧以薇则是目瞪口呆,等到反应过来,一颗心就直接一凉到底——
她是万也没有想到夏香这个丫头竟会有这般勇气。
这便算是死无对证了,她就算是还想追究也无能为力。
老皇帝看着地面上蜿蜒淌过的一道血流,眼底露出嫌恶的神色。
“皇上——”萧以薇猛地回过神来,纪浩渊已经先她一步开口道,“父皇,看来这个丫头是自知死罪难逃,这样一来倒是便宜了她了。”
事到如今,老皇帝还能说什么?
萧以薇的孩子横竖是没了,再者了——
经过今日一事,他对这个女人最后的一点情意也都消散无踪了,这会儿哪怕是对黎贵妃和纪浩渊还有怀疑也懒得追究了,宁肯装着糊涂罢了。
他的儿子,如今唯一可用的就只剩下纪浩渊了,他宁可就把之前听到的一番说辞当做真相了。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吧!”心中黯然,老皇帝疲惫的摆摆手。
张相上前扶他,他起身后只看了黎贵妃母子一眼,道,“起来吧!”
言论上他没有宽恕也没有指责任何一方,这说明他心里对双方都信不过。
收到这个信号,纪浩渊心里就是不觉一凛。
“谢过父皇!”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纪浩渊率先起身,亲自把黎贵妃搀扶起来。
“皇上,我的儿子不能白死。”眼见着老皇帝要走,萧以薇急了,膝行过去再度一把抱住老皇帝的腿,仰着头期期艾艾的看着他道,“皇上,那也是您的儿子,您真是就这样放任不管了吗?”
老皇帝的眉头皱的死紧,看着她楚楚可怜的苍白面孔,心里刚刚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但是再一想到她之前责打荷露等人时候的那副豺狼虎豹一般的表情就觉得心里堵的厉害,一脚踢开她。
萧以薇的身子本就极端虚弱,歪倒在了一边。
老皇帝举步往外走,经过纪浩禹和明乐身边的时候就冷冷的扫了一眼,道,“跟朕回御书房!”
萧以薇这里的事不过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纪浩禹的身世问题才是耽误之急。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她今天其实有一半的目的就是冲着萧以薇来的,既然阴错阳差的已经来了玉坤宫了,事情自然是要在这里解决的。
微微提了口气,明乐刚要开口,却见殿外有御林军拖拽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宫女从院外进来。
那宫女的头发蓬乱,胸前的衣物上似是被刀锋刺破,染了丝丝缕缕的血迹,唇角也挂着一抹残红,被两个侍卫拖着,鞋子已经掉了一只,这一路走来的距离明显不近,脚趾也被磨破了皮,擦过地面,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血痕。
老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黑如锅底灰,下意识的顿了步子。
张相心里暗骂一声,赶紧快步上前,对那两个侍卫压低了声音喝道:“不要命了吗?还不拖出去。”
“大总管,奴才们也是不得已,有要事回禀皇上。”那侍卫苦着一张脸,把姿态摆的极低。
殿中纪浩渊扶着黎贵妃刚要出门,见到那浑身狼狈的宫女,黎贵妃就是脸色一白,猛地倒退两步,神色惶恐的险些尖叫了出来。
“怎么会!”她低声呢喃,落在纪浩渊手背上的指甲一下子就掐入了皮肉,因为——
眼前被提进来的不是别人,恰是她之前指派出去送信的大宫女宁玉。
单嬷嬷明明去拦着她了,就算没来得及将她截,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看宁玉那个样子,分明就是和侍卫起了冲突了,按理说就算单嬷嬷没能及时截住她,她现在也该安然出宫往肃王府去了。
眼前的这个情况太过出乎意料,但是有一点却是十分明显的——
事情要败露了。
宁玉是黎贵妃身边的人,纪浩渊自然也是认得,见到这人出现,他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只看黎贵妃的反应也知道——
这定然是要坏事了。
“大总管,奴才们得了上峰的指示说是皇上口谕让封锁宫门,不准任何人出入,可是这个宫女却不听劝说,拿了贵妃娘娘的牌子想要强闯,奴才们劝她不住,又觉得事情有些怪异,就将她拿下来了。”那侍卫说道,神色忐忑的跪了下去,“奴才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正要去交泰殿叫人过去领人,就有两个内侍潜过去要杀人灭口。这宫女受了伤,奴才问过了,她说是贵妃娘娘命她出宫去给肃王妃送信的,那两个意图行刺的内侍也查明了身份,也是交泰殿的人。奴才们实在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带她去了交泰殿,可交泰殿的人说贵妃娘娘来了这里,所以没办法——”
老皇帝看了那宁玉一眼,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扭头看向黎贵妃:“给朕解释解释,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臣妾——臣妾——”黎贵妃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一刻就连她自己也是全部糊涂了。
单嬷嬷做事从来都很稳妥,再怎么样也不该出现这样的纰漏。
叫人杀宁玉灭口?怎么可能!
黎贵妃的脸色发白,额上一层的冷汗,不过瞬间就把鬓边发丝濡湿。
“父皇——”纪浩渊强压着心里的火气,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已经被老皇帝狠厉的一个眼神制止,“朕没问你话,你闭嘴!”
说着又冷冷的看向黎贵妃,“你说!”
纪浩渊无奈,只能把将要出口的话尽数吞到了肚子里。
宁玉受了重创,本来神智还有些模糊,骤然听到黎贵妃的声音就像是突然被感召苏醒了一般,缓缓抬起眼皮看了过来。
然后下一刻,眼泪决堤,带着愤恨和不甘滚了下来。
“贵妃娘娘,您真是好狠毒的心肠!”宁玉道,挣扎着从两个架着她的侍卫手里挣脱出来,她想要扑上前去,可是因为身子虚弱,刚走了一步就趴在了地上,压着胸口咳了一口血。
黎贵妃的嘴唇蠕动不止,此时已经方寸大乱,略一愣神就已经丧失了安抚宁玉的最佳时机。
宁玉见她那副慌乱的神色就只觉得她是心虚,心里就越发的愤恨起来,咬牙对老皇帝道,“皇上,是黎贵妃叫宁兰买通了玉坤宫的夏香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情,是她做是,一切都是她做的。”
“你是脑子昏聩了吗?胡说八道什么?”黎贵妃一惊,下意识的出口反驳,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只就气急败坏的指着院里侍卫道,“这个贱婢受了伤,八成是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你们还不把她拖下去,就由着她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词混淆视听吗?”
纪浩渊有心想要压制她却都还是晚了一步。
这一番话出口,无异于是在老皇帝的心里又洒下了怀疑的种子。
纪浩渊的胸口胀痛的厉害,老皇帝却是全不理会她的话,径自走下台阶,站在宁玉面前,慢慢道,“哦?你说是黎贵妃买凶害人?可有证据?”
看似闲散的态度,却已然昭示了他此时胸中沸腾不已的愤怒。
“奴婢没有证据,但是奴婢知道,她是用了五百两银子做报酬买通的人。”宁玉咬牙道,她是已经无从考虑黎贵妃到底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对她下杀手,只是知道那个女人想要她的命,出口的话句句怨毒不留余地,“那张银票的署名是肃王府一个叫郑宽的管事,银票是四天前肃王妃入宫的时候亲手转交的,为的就是不叫人追查到交泰殿的线索,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叫人宣召肃王妃入宫对质。”
竟然又扯出了肃王妃?
纪浩渊倒抽一口凉气,再也按耐不住的快步上前,一撩袍角在老皇帝面前跪了下去道,“父皇,这个贱婢明显就是故意攀咬,诬陷母妃,又不惜一切牵扯上肃王府,这分明就是有意为之,居心叵测。父皇,请您明鉴,万不要听她的一面之词,受她的蛊惑。”
他现在是真恨不能直接把这宁玉掐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当着老皇帝的面,却是什么也不能做的,做了就更是此地无银。
纪浩渊的脑子转的飞快,思忖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明乐和纪浩禹,直觉上他就以为是这两个人联手设了圈套来给黎贵妃钻,还下狠手牵扯了肃王府出来,却压根就不知道黎贵妃和肃王妃在私底下瞒着他所计较的事情。
这一刻他恼怒至极却不能发作,手指用力的攥成拳头,衣袖的遮掩之下手背上青筋暴起。
明乐看在眼里,却是若有所思的垂下了头。
肃王妃那里的确是她煽风点火挑唆起来的不假,可是方才老皇帝一直都在这里,并没有下过封锁宫门的命令,宁玉怎么会和侍卫起了冲突了?
看来是有人假传圣旨促成了这件事的,为的——
就是挑拨宁玉和黎贵妃之间的关系,好让她反水,将黎贵妃和纪浩渊一网打尽。
说起来明乐今日进宫本来也是打了这样的主意,可是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先她一步出手,并且随随便便的一招就将纪浩渊打压的步履维艰,完全被限制住。
“是你叫人做的?”趁着无人防备,明乐皱眉看向身边的纪浩禹。
纪浩禹本来也正在垂眸想事情,闻言便是不可思议的轻笑一声,诧异道,“难道不是你的安排?”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各自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同样防备和凝重的神情。
明乐的心弦绷紧,心里思忖着,目光就是飞快的扫视了一眼周围道:“黎贵妃身边的那个单嬷嬷呢?今天这样的场合,她不出现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其实纪浩禹是早就注意到单嬷嬷不在,只是一直安奈不提罢了。
此时闻言,他的眼底便浮现一抹冷色,沉声道,“那个老奴才本王也注意她很久了,总觉得古怪的很。”
他的话没有说的太清楚,但是相信明乐能够明白。
从上一回给他透露李嬷嬷藏僧处的时候纪浩禹对单嬷嬷就已经起了疑心,可是后面她却又把纪浩渊今日想要设计他的所有计划细节都报了上来,纪浩禹也是一时半刻拿捏不准,毕竟哪怕是上一回李嬷嬷的事,也没有让他受到实质性的损伤,犹豫之下便准备再观望一阵子,就没有立刻动她。
当然了,同时也对她加紧防备,也并没有信任罢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上回明乐叫他帮忙查齐太医的时候,得回来的消息他转达给明乐的时候才刻意补充了一句,说是他对这个消息来源并不放心,让明乐斟酌着来。
两个人对望一眼,随后便各自沉默下去。
明乐想了想,原是想要吩咐雪雁去办,但是转念一想这里是大兴的皇宫,她做事肯定受限,就又转向纪浩禹道,“那个——”
纪浩禹本也正在思量这件事,闻言就是点头,抬手招呼了绿绮过来,吩咐道,“去看看,找到单嬷嬷,想办法把她给本王扣住。”
“是!”绿绮领命,趁着院子里正乱,悄无声息的摸了出去。
院子里老皇帝和黎贵妃等人争执不休,明乐和纪浩禹却是并肩站在殿中,彼此都是对此充耳不闻。
“荆王殿下,你绝不觉得我们身边出现了一个布局的高手。”沉默半晌,明乐问道,语气之中似是带了几分怅惘。
纪浩禹的眉头皱起,不置可否。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境,总是怀疑一切都是纪千赫在作怪,可是又全然摸不透对方的套路和用意,左思右想之下就只剩下无数的谜团盘亘心间,挥之不去。
外面宁玉的指证叫老皇帝怒火中烧,不由分说已经叫人去传召肃王妃入宫。
萧以薇看到了转机,也跟着掺和进去,哭求不已的让老皇帝替她讨回公道。
纪浩渊这才觉得事情棘手,可那宁玉是把黎贵妃视为仇敌一般,就是死咬着不松口,眼前的整个场面僵持不下,每个人都是提心吊胆。
张相命人搬了把椅子出来,老皇帝就在夜露之下坐了,冷冷的看着匍匐了满地的人。
黎贵妃气恼非常,一再逼迫的冲着宁玉直打眼色,“本宫一向都将你们几个丫头做亲生女儿一般的看待,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了,你居然红口白牙的这样污蔑本宫?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真要说到良心,奴婢为娘娘出生入死做了多少事,娘娘你今日这般对我,就是有良心吗?”宁玉道,脸上神情悲凉。
那两个意图杀她的人她都认得,就是黎贵妃的心腹,所谓眼见为实,她是不想承认都不行。
黎贵妃无情她早就知道,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会轮到自己身上罢了。
旁边的宁兰也是心里发颤,使劲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宁玉心里的怨恨难平,就嘲讽的冷笑道,“宁兰,你我之间好歹是姐妹一场,今天我是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我劝你也还是及早回头,这样的主子,跟着她,到了最后也逃不过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宁兰的额上冷汗直冒,死咬着牙关不吭声。
萧以薇这会儿却是心里冷笑,只看着眼前这些人狗咬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巧合,但是对她而言,却是天大的好事。
纪浩渊的额上青筋暴起,听着一众女人吵闹不休,只能忍着。
内侍去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午夜时分才把肃王妃郑氏给带了回来。
郑氏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柔弱纤细,进了院子,看到眼前的阵仗就先是心里发虚,脸色也是苍白的厉害。
“儿媳给父皇请安!”郑氏跪地行礼。
纪浩渊的心里暗暗着急——
自己的这个妻子是个不经事的性子他是知道的,眼下这样的处境由不得他不担心。
他张了张嘴,刚要提点郑氏两句,便听的一人淡雅的笑声传来,一直躲的众人老远的纪浩禹和明乐这才相继从殿中走了出来。
院子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致,纪浩禹的笑容就越发显得不和谐。
可他自己却是全无所察,只就啧啧的咂着嘴对郑氏道:“二嫂啊,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指证您和贵妃娘娘合谋害了良妃肚子里的龙种,这会子人赃并获,不知道你可是有话要说?您瞧瞧,这一次你们可是做的过分了些,可把父皇气坏了!”
宁玉所言,只是黎贵妃指使宁兰买凶害人,并不曾直接牵扯出郑氏来。
纪浩禹这番话明显就是使诈,因为纪浩渊虽被蒙在鼓里,他却很清楚,这事儿就是郑氏挑起来的。
纪浩渊的心中一怒,只当他是故意恐吓郑氏,可是还不及说什么,就已经听到身边郑氏咬牙切齿的声音道:“是,就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那也是她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