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浩禹深深的看她一眼,对于明乐的要求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客观道,“皇叔的脾气你比我清楚,硬碰硬的话,后果谁都预料不到,你真想清楚了吗?”
“事到如今,还有我选择的余地吗?”明乐闻言,不过淡淡一笑。
纪浩禹抿抿唇,却是迟疑着没有马上松口。
两人正在对峙之间,院外就见绿绮行色匆匆的快步走了进来。
见她孤身一人回来,明乐和纪浩禹便是不约而同的各自提了一口气。
“怎么?没找到人?”纪浩禹问道,面色不善。
“是!”绿绮摇头,神色之间极为沮丧,“奴婢动用了所有的人手,也叫人去四处宫门查问过了,自打黎贵妃被请出交泰殿之后就再没人见过单嬷嬷其人了。”
纪浩禹听着,唇角突然浮现一丝笑影,红唇妖娆,带着数不尽的风流韵味,可是神色之间的清冷讥诮之意却是无法磨灭。
绿绮自觉差事没有办妥,心中惭愧,连忙道,“奴婢继续安排人手去找?”
纪浩禹没有说话。
明乐走上前来,侧目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终却是欲言又止,只是对绿绮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她现在人应该还隐藏在宫里,你若是想找,就在那些年纪与她相仿的嬷嬷中间随便看看就好,别抱太大的指望。”
绿绮微微皱眉,抬眸递给纪浩禹一个询问的眼神,等着他拿主意。
纪浩禹笑了笑,道,“眼下对她而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后宫之中只就宫婢嬷嬷就有万人以上,再加上数目庞大的御林军,要从里头揪出一个刻意隐藏的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绿绮迟疑的看着他,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都到了这个份上来,也不必浪费力气了,而且——”纪浩禹挑眉,随手拂过旁边一株盆栽小柳树的枝条,“现在也没那么多时间给你去搜人了,先去确认一下,芸儿是不是还在掌握之中,旁的事就暂且搁置了吧。”
芸儿是单嬷嬷的侄女,两人感情深厚。
这些都只是表象,自从对单嬷嬷的起疑之后,纪浩禹已经将芸儿限制起来,他是怀疑,哪怕单嬷嬷对芸儿的袒护之情有水分,至少——
芸儿也当是单嬷嬷那一个阵营里头的。
绿绮领命去了。
明乐才转向纪浩禹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说是单嬷嬷从中搅局,策动了某些事情,这个猜测当是不为过吧?”
“是我疏忽了!”纪浩禹道,并没有过多恼恨的情绪,只是略有遗憾的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哪怕她存心不良,也能随时掌握,拿捏住她,现在看来,却是我小瞧了她了。”
一个久居宫中的老嬷嬷而已,哪怕是她心机了得,纪浩禹也的确是没有真的把这样一个人看在眼里。
可偏偏——
这单嬷嬷竟然就是有着这般能耐,居然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就给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难道你不觉得今天这事儿很有意思?”明乐道。
“此话怎讲?”纪浩禹的眉毛挑了一下,扭头朝她脸上看去。
明乐款步走到旁边另一只花盆前面站定,神色淡远看着脚下地砖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这单嬷嬷到底是替什么人在做事的,而她,或者说是他们,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交泰殿里派出去刺杀宫女宁玉的两个内侍应该就是出自她手,这一招推手,就生生是将黎贵妃母子给逼上了绝路了。若说她是你的部从,她要协助你除掉纪浩渊母子,以前应该也不乏这样的机会吧?可是她却按兵不动,一直等到了今天。可如果说她是另有其主的话,今夜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从表面上看还是你受益最大。综合起来,着实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些天来单嬷嬷两面三刀的作为的确是已经叫无数人都晕头转向,拿捏不准她的真实目的。
明乐心里会有疑问,并不奇怪,可是这些话出口,却总叫纪浩禹觉得是话中有话,待要仔细揣摩的时候又有些拿捏不准。
“你到底想说什么?”纪浩禹的心中略有几分不愉,跟过去在明乐身后站定。
明乐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一个笑容极为明朗,映衬在夜色之下,将她脸上的好颜色渲染到了极致。
“临别在即,想必我这一去,咱们彼此之间就真的后会无期了,作为临别赠言,我可否请你为我解惑?”明乐道,笑意绵绵的看着他。
纪浩禹微愣,目光落在她明艳动人的脸庞之上却是沉默了下去。
“我也知道在这件事上的确是我强人所难了,可是这一步棋走下去,前途未卜,我总是不甘心的。”明乐道,目光诚恳的望着他,“荣王和苏皇后还有我母后之间的旧怨我想你是知道的,如今时过境迁,还是不方便透露吗?”
荣王三人之间的纠葛,涉及私人感情,苏皇后又是纪浩禹的生身母亲,要他在后背议论此事,明乐知道是在给他出难题。
可是这个疑问盘亘心间,一日不能要一个明白,她就永远拿捏不准纪千赫的极限在哪里,真要对垒起来,处处受制。
纪浩禹看着她眼中歉疚夹带着尴尬的神色,原本略有几分暗沉的心境倒是稍有几分缓和了下来。
“你怎么料定我就会知道?”他的唇角牵起一丝笑容,却没有马上松口。
“只冲着你和荣王之间对峙不决的关系。”明乐道,一语中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必要当面再耍什么心机手段。
如果纪浩禹不是对纪千赫的心思洞若观火,他和纪千赫之间也不会是如今这般相处模式,若即若离,表里不一。
“呵——”纪浩禹闻言,突然就笑了起来,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更何况又是过了那么多年的旧事了,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说予你听就是了。”
他会这么痛快的应了,反而是叫明乐有些不知所措。
纪浩禹却是不再理会她的神色,慢慢的往旁边踱了两步道,“事情的起因原是很简单的,不过就是阴错阳差,一场错爱孽缘罢了。大邺那位姜太后和我母后之间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本来天南地北各自离散的两个人,说起来也是命该如此,那一年桓城之地战火蔓延,就那么好巧不巧的两个人就在那里遇到了。普通人之间若是能有五分相像就已属不易,两个样貌完全吻合的人撞倒一起,若说是巧合的话,只怕就算是说破了大天也是没人信的。我母后虽是苏家的养女,但因为是家中独女,一直都很得外祖父的疼爱,至于外祖母——一直都还以为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更是将她做眼珠子一般的宝贝着。这话她自是不敢回去询问二老,但是大邺的那位,与当时的姜家老将军却是感情深厚,回去一问之下,虽然没有寻到明显的人证出来,但是综合当年姜夫人生产时候的种种迹象显示,再加上那边的祖上的确是有多诞下双生胎的先例,若再看不出其中关联的人就是傻子了。”
宋灏之前说过,当年给给他外祖母接生的稳婆为了逃脱罪责,私底下将遗失婴儿这事儿给瞒了,那个时候宋灏的外祖母已经离世,稳婆又不知所踪,想要找一个证人当面来确认此事的确是不可能的。
但既然是怀疑了,依着姜太后那般缜密慧敏的心思,自是能够窥透其中玄机。
“据我所知,姜老将军似乎是一直都没有认回这个女儿的吧?”明乐道,这些也是从宋灏之前透露给她的一些信息之中揣摩出来的。
“前后隔了十几年,哪里是说认就能认的?就算是他想认,就凭着当时边境之地两国水火不容的局面,凭着我母后当年的身份,他也不敢认。”纪浩禹道,不甚在意的笑了下,“当时两国之间的战争正是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哪怕是事出有因,如果姜家会出了一个被冠以帝国统帅养女名头的女儿来,可想而知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那姜家老将军必定受到御史弹劾不说,就连他军中士气也必定要受到冲击影响。再者来说,以我母后和外祖一家的感情,她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回姜氏的族谱之内的。只不过到底是血脉相承的亲姐妹,那段时间母后她与大邺的那位姜太后私底下却是有着来往的,并且一见如故。虽然明面上没有牵扯到双方家族的利益,私底下两人却等同于是已经相认,经常处在一起的。”
纪浩禹道,的确是如他自己所言,不过就是写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叙述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的确是没有投入多少感情,只是作为局外人一般娓娓道来。
“姜家那位老将军是将帅之才,我外祖父亦是武将出身,身经百战,双方旗鼓相当,那一场战事一直处于胶着状态,双方僵持不下。当时皇祖父已经是上了年纪,特别的偏宠皇叔,再加上皇叔惊才艳绝,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眼见着前方战场的战事迟迟未能落定,皇祖父便指任了皇叔为监军,前往边关督战。”纪浩禹继续说道,眼底光芒慢慢沉淀,似是沉浸在了一段久远的记忆里,哪怕与己无关,哪怕无法感同身受,可是就是那一场机缘巧合的变故,间接了定格了他这一生的命运,说是丝毫的感慨也无,那是不可能的。
明乐自是看出了他的情绪低落,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为了一己之私就去强迫对方对她讲这些有些过分,但也终究只是无奈。
“荣王心仪之人——”为了尽快结束这样谈话,明乐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她现在就只想确认纪千赫对姜太后到底是抱了怎样的一种心态,以便于心里提早准备,做出应对。
“与其说是皇叔究竟心细于谁,倒不如说是那两个女人自作自受。”纪浩禹笑了笑,语气轻曼之间突然就带了几分不加掩饰的讽刺。
明乐皱眉,不觉的稍稍放缓了呼吸,只等着纪浩禹继续。
纪浩禹随手拽下一丛柳条,拿在手中甩了一下,随即又似是觉得自己这样的举止太过幼稚,便又仍在地上,足尖碾过,将那嫩绿的枝条踩入地砖的缝隙里,隐没不见。
捻掉指尖上的一点灰尘,他才又继续说道:“母后心仪皇叔,可是依着皇叔的出身和当时在朝中的地位,苏家想要攀附是有些难度的。并且抛开这些不论,皇叔的性情你也可以看的七七八八,凡事别人说了都不算,一切还得要全看他自己的意思。为着这事儿,母后心情抑郁在所难免,这一点自是不能逃了姜太后的眼睛去。因为自幼便是追随姜家老将军在行伍中长大,她的性子爽利果敢,自是与母后不甚相同。当时也许是一时好心,见不得母后这般郁郁寡欢的模样,也谢是起了个恶作剧的心思,她便寻机借了我母后的身份制造了一次和皇叔之间的邂逅。”
听了这话,明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甚至是有些哭笑不得。
隐隐的,她已经能揣摩到此事的一些后续。
荣王的性情桀骜,苏溪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温婉柔弱,如果说是他会对什么样的女子钟情的话——
姜太后那样自幼在军中历练出来的女子,要入他的眼似乎更容易一些。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定论,明乐却是没有吭声,只听着纪浩禹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母后也是鬼迷了心窍了,竟然就秘而不宣,由着事态发展。甚至于后来见着皇叔对姜太后的确是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就更是顺手推舟央了她继续以自己的名义和皇叔相处下去。”
听到这里,明乐终于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母后她也是这样的意思?”
苏皇后其人明乐自己没有接触过,所以不好妄加评论,可是就着她对姜太后的了解——
这样荒唐无稽的事情,是怎么都不该是出自她手做出来的。
“谁知道!”纪浩禹自嘲的苦笑一声,“总之是这个谎言如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母后的原是后面寻了机会就由她李代桃僵的再把人替换回去,可皇叔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两个女人的性格千差万别,真要换了人,想要完全瞒过他的眼睛完全不可能。依照当时两国之间势同水火的形势,皇叔和姜太后之间也可能有什么结果,后来眼见着事态发展下去会不可收拾,那女人便当机立断的下了决心急流勇退,留书一封给我母后,自己称病返回了大邺的盛京。”
姜太后当年因为染病匆忙返京的消息明乐一直都觉得其中可能另有乾坤,却原来只是为了躲避纪千赫的。
“她二人的李代桃僵之计,最后还是被荣王发现了?”明乐问道,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发冷。
或者当初姜太后和苏皇后二人的所为就只是一时意气的少女心思,没有考虑到后果,可是依着纪千赫的个性,知道有人这样戏耍玩弄于他,又是如何肯于善罢甘休的?
就说他对苏皇后和姜太后两人的态度十分难以捉摸,却原来是自己一早就进入了一个误区,一直以为他应该是对其中的一个有情,现在看来——
他对这两个女人只怕都揣着一份恨入骨髓的心思的。
“皇叔是什么人?如果是他有心要查,在那两个月之内就能一目了然的把一切的真相都翻出来。不过也许就是他太过自信和自负,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有人敢于冒以苏家嫡女的名义去接近他糊弄他。”纪浩禹道,说起这件事,不管是对苏皇后还是姜太后他的神色之间都几分明显的嘲樊意,“姜太后走后,我母后并不敢贸然去和皇叔见面,开始称病。桓城的那一场仗后面又打了小半年,她远是抱着幻想,因为前面的两个月之内她已经有意模仿姜太后的一言一行,觉得隔一段时间再见面,皇叔可能就不会那般警觉了。可是到底她还是低估了皇叔识人的本事,不过是在她称病之后的头次见面皇上就已经起了疑心。诚然,因为两人的样貌就是打从一个模子里头印出来的,任凭是谁也会不想到后面藏着的那些事情。可皇叔却是个雷厉风行的个性,当即就动用了他手下最得力的消息渠道去查——可想而知,在他得知此事的真相之后将会引发的必定是一场雷霆之怒。”
纪千赫的动作应该是很快的,否则也不会赶在姜太后回京之前就已经在她身边安插了常嬷嬷,并且寻了机会对她下蛊。
“可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宣扬出去。”明乐开口,道出心中疑惑。
纪浩禹回头看一眼她眉头深锁的模样便是笑了,道,“皇叔那样的人,难不成你还觉得被两个女人耍的团团转会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值得他这般大肆的宣扬?”
这些年,纪千赫对姜太后方面的报复一直都做在暗处,这似乎是可以用颜面一事来做解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乐的心里总还是觉得有些怪异,只是细究之下又仿佛抓不住迹象。
明乐抿抿唇,微垂了眼睛沉默了下来。
她其实还有话要问,可是后面的事情就真的完全是他人**,叫她想要再对纪浩禹开口都觉得尴尬。
纪浩禹自是一眼料中她的心思。
他仰面朝天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该说的不该说的横竖我都已经与你说了这么多了,把剩下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也无妨。虽然皇叔一直不肯承认,但是正如你之前一直预料的一样,他心里若是真的揣了什么人,却不是我母后。只是他本身是那般骄傲的一个人,那个女人当年的欺骗已经叫他颜面大失,更遑论最后她还是一声不吭,连一句交代都没有的跑回了盛京去。其实依着皇叔的性子,如若当初那女人肯于低头或者是把前因后果对他言明,他会气恼是人之常情,后面的事情也未必就会弄的那么僵。可是那个女人的一走了之,恰是将整个事件推到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母后对他一生的痴念,最后也只成了满腔怨念,我不知道那个女人这些年来都是揣着怎样的心思的,可是皇叔么——”
说道纪千赫,纪浩禹竟是破天荒的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虽然不知道他年轻时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可是却总觉得,他本不该是如今的这般模样。”
偏执,固执,冷血,冷情!
这样的荣王纪千赫就是天下人所熟知的模样,可是有多少人都忘记了,曾经一度,他也有雄霸天下的抱负和野心。
一场桓城之行,生生改了三个人一生的命运,南辕北辙,面目全非。
事到如今,再多的感慨也是枉然。
一个尘封了数十年的故事,听起来竟是如此这般沉重。
明乐抬起眼睛看向纪浩禹,神色复杂,“你恨他吗?”
如果纪浩禹所言属实的话,那么苏溪的死就绝对和纪千赫之间脱不了关系。
“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纪浩禹闻言,却像是听了笑话一样蓦然笑了出来,他的笑声朗朗,一派轻松,满是调侃的意味道,“这件事的起因本就是母后和那个女人对他不起,他的手段的确过激,可是每个人的处事手段不同。有人心胸豁达能够做到业的抱怨,同样也有人睚眦必报不择手段。所谓因果循环罢了,我有什么资格去恨谁?说到底,这一生纠缠都不过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罢了。”
明乐眼底的神色越发困惑。
纪浩禹见她这般模样,脸上笑容就越发绚烂起来,道:“你别用这样怀疑的眼神看我,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对你撒这个谎。我说不恨他,是只就着我自己本身而言,可是那个人毕竟是我母后,我不能看着她的身后事不管。一码归一码,这是两回事。”
他和纪千赫之间不死不休的立场不是源于生命的源头,而是建立在苏皇后过世的那一刻。
那个女人,一生都执着于那个根本就不可能属于她的人,几番纠缠,葬送的也不过就是她自己罢了。
声名受累,郁郁而终。
并且——
走到生命的尽头,也已然完全丧失了本心,最后还要抛下这么一个担子给他来承担。
对于自己母亲的遗愿,他是没有资格拒绝的。
可是那个女人同时给他的也是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正是因为如此,在明乐一事上他才会一再的克制自己,叫自己忍让退步,不去触到那个危险的临界点。
哪怕是真的动心,他——
也绝对不要去他母后走过的那一条老路。
他可以把一切都隐藏内心,然后随着岁月的沉淀无声的放弃,却是绝对不不会去执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情之为物,没什么道理好讲。
就如同苏溪和纪千赫之间,明明是先一步遇见,并且就着那一眼铭记一生,可是不爱就是不爱,执着了,走到最后也不过一场虚空罢了。
这样的话,纪浩禹自是不会同明乐去说,面上始终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洒脱表情。
明乐自是不会知道他心里的计较和一闪而逝的挣扎,但是纪千赫三人之间的这段往事于他而言绝对不会件毫无负担的事。
看着他此时风生水起的笑容,明乐便越发觉得心情沉重。
“纪浩禹!”心里微微叹一口气,明乐坦然抬头迎上纪浩禹的视线,认真道,“你总是这样伪装,不累吗?”
纪浩禹一愣,脸上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又花枝招展的笑了。
“这话说的!”他撇撇嘴,抬手拉下旁边花树上的一根枝条又飞快的松开,那纸条便弹起来老高,上面纷纷扬扬的花瓣被震落下来,洒了两人满身。
他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她的脸,还是那副不知疲倦嬉皮笑脸的模样,“什么叫装?难道你现在不是在装?难道宋灏成天摆着张臭脸不是在装?只不过我们各人有个人不同的装法罢了。”
这世上,谁人不是戴着一副面具在生活,又有几个人是能叫你能全心全意以真面目相待的?
纪浩禹的这番话,虽然不乏调侃,但却似是有着那么有些道理的。
“是啊!真和命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了。”明乐笑了笑,虽然竭力的调整面部表情,也就还是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两人在这院子里站着的时间不短,再抬起头的时候旁边树木的枝条上已经无声的降了一层夜露。
院子外头红玉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原是见着两人正在说话不敢打扰,这时才快步走进来,道:“王爷,方才张总管来了,说是皇上那里的情况不容乐观,想要请王爷定夺,内务府那边——是不是该备下了?”
这个所谓备下,指的自然就是丧事了。
这一晚上爆出来的惊天猛料太多,老皇帝本身也正在风烛残年,会顶不住也在情喇中,对此明乐和纪浩禹两人都没有丝毫的意外。
只是纪浩禹却没有马上接红玉的话,而是转向明乐笑道,“你可真是能耐,只一句话就生生是把老爷子给气的一命呜呼了,这等本事若是搬到两军阵前,那岂不是省了无尽的麻烦。”
他也是看出了明乐的情绪低落,有意想要调节气氛。
明乐此时却是无心领会这些——
真要追究起来,针对此事她到底是个外人,真正需要被安慰的人应该是纪浩禹才对。
对于纪浩禹的这一番好意,明乐觉得受之有愧,只就扯了下嘴角没吭声。
红玉之前没敢进来,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是说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不过她也不好过问,就赶紧收摄心神对纪浩禹催促道,“王爷,张总管那边还等着消息呢——”
争储最有优势的肃王纪浩渊刚被老皇帝给关了,只从长幼排行上看,都应该是纪浩禹来住处大局。
当然了,如果黎贵妃还在的话倒是可以从她那里拿主意,只可惜么——
祸不单行!
无论在谁看来,这都是纪浩禹接手后宫夺权的大好机会。
红玉的言辞之间很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
纪浩禹看在眼里,却是翻了个白眼道,“来问本王做什么?这后宫也是父皇的后宫,真得需要人做主,出城去找皇叔回来主持大局都行,什么时候轮到本王来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了?”
“可是——”红玉一惊,打出意料之外,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茬道,“荣王殿下只怕未必就会插手,毕竟这些年,他都不过问宫里的事了。”
“那就去宗族里找人,比本王位份高,资历老的皇亲国戚多的是,总能揪出一个愿意管这事儿的。”纪浩禹道,说着已经一撩袍角大步朝院外走去,“吩咐备车,出宫回府!”
这样大好的机会他却这样草率的放弃,红玉心里自是万分焦急,不过她却很清楚纪浩禹这样做必定是事出有因,犹豫着却没有再多言,赶紧下去吩咐备车。
明乐跟着纪浩禹出了玉坤宫,就在门口等着。
现在老皇帝命在旦夕,自是没人理会他们是否要在宫中横冲直撞,所以红玉便直接叫人把纪浩禹的马车给驾了来。
“说吧,具体要我怎么配合你?”纪浩禹挥退左右,负手而立,含笑看着眼前妆容明媚的女子。
“我的人已经在东、北两处城门外头准备好,他们会接应我。”明乐道,神色庄重的回望他,“只是我一出宫,荣王那里势必马上就会得到消息,并且防备起来,为了保险起见,我需要你配合我,声东击西,扰乱他们的视线。”
纪浩禹略微想了一下就爽快的点头,“这个好看,正好宫里也出事了,一会儿出宫之后本王就直接去温泉别院绊住皇叔好了,至于你——既然你早有部署,我也就不过问了,具体你要走哪一条线路也不用提前和本王交代。一会儿叫你的侍卫和我府里的人混在一起,往各处城门分散了走,你自己随意吧。”
纪千赫势必有所防备,她想要顺利出城不太容易,可是有事先安排好的策略在那里,应该还是可以有些把握的。
“嗯!”明乐也不和他矫情,直接颔首应下。
自从听纪浩禹说了纪千赫和姜太后等人的往事,明乐的情绪就明显受了影响,兴致一直不高。
纪浩禹见她眉心处拧起的那个疙瘩,脸上笑意便是越发欢畅了起来,突然双臂一张道,“你这一走,想必此生都要后会无期了,为了不留遗憾,临别了再留点念想吧!”
玉坤宫这里刚刚出了事,本就是宫里各方耳目盯着的紧俏地带,更何况明里还有红玉和雪雁等人守在旁边。
明乐只当他是临时起意的玩笑,无奈的摇头一笑就要转身。
不曾想纪浩禹却是真的好不征兆的一步上前,将她扑入怀中。
他的身上一如往常那般熏了浓厚的香料味道,广阔的胸膛将女子的面孔埋没其中,绵浅的一个拥抱,却似乎是带了炽热的气息扑面。
明乐的身子一时僵硬,就听纪浩禹带着婉婉叹息的声音从头顶飘来,“我总有种感觉,这一别之后恐怕是真的要天翻地覆了,路上好走,实在不行的话,再折回来,回头我叫他们在荆王府给你留着门!”
明乐本来还是为着他的逾矩而刚要发怒,此时闻言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抬手推开眼前男人的胸膛,抿着嘴笑了笑,仿佛一瞬间之前心里积压的那些情绪就消散无踪了一般,道:“回头路有什么好走的,荆王殿下若是有心,不若祝我马到功成,一切顺利的好。”
纪浩禹耸耸肩:“我自然也是希望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便再不多言,各自下去准备。
这一夜京中注定了不会太平,纪千赫方面所有的消息渠道也都一并打开,他自己坐镇书房,从入夜时分开始就不曾离开一步。
庄随远等了皇宫方面最新的密报就紧赶着去给他传信,道:“王爷,宫里的消息出来了。”
“嗯!”纪千赫没有正眼,单手撑着额头在想事情,闻言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皇上重兵垂危,太易诊断,说是熬不到天亮了。”庄随远道,顿了一下,抬眸瞧着纪千赫的脸色才补充了一句道,“说是被摄政王妃的一句话给气的。”
“呵——”纪千赫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愉悦的笑声,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赞挟意。
他睁开眼,坐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脸上表情却是少有的轻松道:“那丫头的确是别具一格,还真是能叫本王大开眼界。”
庄随远见状,不禁奇怪:“王爷不好奇她说什么?”
“本王要的就只是结果,至于她到底说了什么——”纪千赫摇头,“不重要!”
庄随远见他没兴趣深究,于是也就不在这事儿上面继续纠缠,只就稍稍摆正了神色继续道:“肃王被皇上下令圈禁在了王府,荆王也没接手宫里的烂摊子,直接把事情给推了,这会儿已经出宫了。”
“那个丫头呢?”对于纪浩禹的所谓,纪千赫没有丝毫意外,只就径自问道。
“马车也是出了宫门,往荆王府的方向去了。”庄随远道,“荆王并没有一并回府,而是往东城门咱们这个方向来了,再就是宫里先后出来几匹御林军,分别往各处城门的方向去了,如果王爷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摄政王妃布下的**阵,怕是她真要趁着今日宫中内乱来一招金蝉脱壳了。”
“她身边高手如云,为了保全她铁定提前会有部署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批力量她应该不会分开用,必定会选在其中一处城门外设伏以备不时之需。”纪千赫慢慢说道,语气平静而无一丝波澜。
“咱们的人手也已经集结起来了,王爷觉得她走哪一出城门的可能性比较大?属下马上带人过去准备拦截。”庄随远道。
“哪一处?南城门是主城门她肯定不会走,她要回大邺,就只能取道东门或者北门了,要走西门的话,难免后头不会被我们围住,她肯定是要防备的。”
“事不宜迟,属下马上带人去北门设防。”庄随远想了一下,风风火火的就要离开。
“谁说她会走北门的?”纪千赫却是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
“东城门临近这里的庄园,她要出城,势必引起冲突,她当是不会——”庄随远不解,回头朝纪千赫看去。
纪千赫靠在椅背上,目光深不见底,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容,道:“她一定会走东门!”
庄随远等着他的后话,可是这一句过后纪千赫就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目光像是定格了一般,再就一声不吭。
庄随远对他的判断从来就不会怀疑,虽然心里不解,还是赶紧带人火速赶往了了东城门,准备拦截明乐一行。
纪千赫靠在椅背上静默的沉思,约莫本个时辰之后如姬便在书房外头敲门道:“王爷,荆王殿下到访!”
纪浩禹半夜找上门来,按理说纪千赫是不会见的,如姬也只是例行公事的前来通传,本来是已经做好了回绝的准备。
不曾想片刻之后书房的大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声黑色锦袍俊美如神的男人已经站在了面前。
他的面容平静,唇角带着一个若有似乎的弧度。
如姬看的心里砰砰直跳,下意识的垂下头去。
纪千赫却全没在意她的反应,只是看着远处黎明之际的天空意意味深长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浓厚的杀气?”
彼时他视线所向,是内城皇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