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当“家”变成记忆
作者:畅泽      更新:2018-03-01 12:07      字数:4169

姬升耀噶肘窝夹起塑料编织袋又跳回鸡圈,拉开鸡窝门,伸手进去,“噗噗楞楞”鸡窝里一阵骚乱,凭手感他一把抓住鸡翅膀,把一只饿的前胸贴后背,已经无力挣扎的母鸡拎了出来,塞进塑料编织袋里。再次按图索骥,把剩下两只母鸡顺利收入袋中。最后,伸手往鸡窝里左右划拉几下,确认里面已经放空,这才从边上扯下一根绳子,扭吧、扭吧把袋子口系紧,拎起袋子转身刚要离开,又停住了。

他把袋子就地放下,重新走到院子中间,用手电筒照照门口的葡萄架,两串葡萄相互依偎倒挂在架子上,手牵手正在眺望主人。姬升耀心里一动,鼻子立马感到发酸,眼中噙着泪,自言自语道:“葡萄、葡萄,好兄弟!一定要把咱家看好啊!”

手电筒的光又落在菜地里,这里有劳动时的汗水,也有收获时的喜悦。

地里有棵桃树,正直壮年,收获季节总会给全家人带来意外惊喜。现在,桃树上的果实已经贡献给了人类,日渐收敛的精气神,再也无法满足外在需要,甩掉身上的落叶,猫冬过生活。叶落后,露出几颗藏在枝丫上,没有顾上摘下来的毛桃,桃子已经熟透,腆着红色敦实的大肚子在雨中沐浴。一滴水珠儿害羞的挂在桃尖上,灯光照过去,晶莹剔透,发出莹莹光晕。

转过身来,不远处就是一个花坛。花坛中种着几棵旱芭蕉,花儿还没全部凋谢,旱芭蕉的头顶上还戴着红的、黄的小圆帽子,雨水洗过更加娇艳欲滴。姬升耀不敢再看下去,泪水遮挡视线,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胸腔里的呜咽声,从哆哆嗦嗦的口腔里传出,钻进自己的耳朵里。

姬升耀转身轻轻擦了一把眼泪,慢慢走到雨棚底下,从东头儿缓缓走到西头儿。经过房间时,他认真负责的态度,像一位居委会老大爷,脸贴在窗户上,透过玻璃窗,仔细观察房间里的情况:灯关了没有、电器插销拔了没有、门锁好没有.......

雨棚尽头是个厨房。姬升耀走进厨房,看看已经熄灭多日的煤火炉,虽然知道已无温度,还是不由自主的伸手试了试。煤火炉旁边就是水池,看见水龙头还在滴水,他赶紧原地蹲下,把手伸向水池下面,用力拧上了水管总闸。

水池挨着操作台,上面有颗白菜,还放着案板、菜刀,姬升耀拿起白菜,连同案板、菜刀一同放入下面的柜子里。直起腰,环顾四周,屋里的家伙什儿都已归拢到位,再无牵挂,他才放心的退出房间。关上门,扣上锁鼻,挂上锁轻轻向上推,“咔吧”上好锁,又拽了拽,确认锁死才离开厨房。

再次站到院子中央,手电筒的光掠过院子各个角落,一切如常。抬起头,将手电筒的光调远、调亮,光柱落在雨棚中间。中间有个长方形水泥牌匾,上写四个大字自奋自强。这是父亲对自己的要求,更是对儿女的期盼,姬升耀默念几遍,念一遍,心中的感受就加深一层,直到他认为已经深深镌刻心底,方才罢休。

时间已然过去了半个小时,墙外又传来了蒲泉的催促声。

姬升耀再次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到围墙边,拿起放在地上的编织袋,隔着围墙丢了出去。随后,自己也翻过了围墙。

姬家又恢复如初,寂静的院子重新被黑暗笼罩,侧耳倾听,雨水滴落在树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和鸣声。

姬升耀跳出围墙的那一刻,“家”就开始与自己渐行渐远。这次离开,他没想到会是那么久,久到自家院子里的那颗桃树,不知经历了多少树叶掉光、长出新叶,再次掉光、再次长出新叶的轮回;久到不计其数的春、夏、秋、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久到满头青丝变白发,乡音依旧人已非。

姬升耀更没想到,匆匆忙忙搬家具的时候,一个女人冒雨站在马路边,手搭凉棚始终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虽然黑夜阻隔了视线,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她洞悉的渴望。

女人面色苍白,嘴角不断抽搐,上下牙床频繁的磕碰,泪水顺着雨水滑落的方向,慢慢浸入已然湿透的衣服里,每次渗入她都耸耸肩,打一阵寒颤,仿佛每滴眼泪,都像腊月里怀揣一块寒冰,冰冷彻骨。

待到四人重新发动车子准备离开时,一直坚守在马路边的女人,才骑着自行车消失在雨幕中。

当天晚上,四个人把搬出来的家具放在车上,先用麻袋铺了一层,又用塑料编织袋盖了一层,最后拿出长绳,一头系在左侧车帮上,另一头越过最上面的单人床拴在另一侧车帮上,来来回回揽了三道方才罢休。

就这样,魏庆阳还不放心,他试着推了推车上的家具,确认家具拴的很牢靠,不会掉下来,才指挥另外三个人说:“现在泥太多,如果一次推不出去,那就麻烦了,很容易陷在泥里,那就更推不出来了。你们三个人在后面推,我在前面扶车把,耀子喊一二三,大家伙一起用力往外推,争取一次成功。”

眼下光景,其实大家都知道,刚才来的时候已经见识了烂泥路的厉害,现在又装了这么多家具,更加的不敢大意。四人领命,各就各位,只等姬升耀号子声。

也许搬家具搬的太累了,也可能车子陷到了泥里,加上车子装了那么多家具,大大的增加了整个车子的重量,“一、二、三!一、二、三!一、二.......”姬升耀憋着嗓子喊了几句,不灵!四人用尽全力,车子只是晃了晃,还是趴在原地,纹丝没动。又试了几次,还是同样结果,四人不免泄气。

姬升耀知道大家都尽力了,无奈的说:“不行这样,把家具卸下来几件,太重了,我们四个人推不动。”

话音刚落,蒲泉首先提出了反对意见:“卸什么家具?白装了那么长时间!再说,卸下来的家具怎么办,再回来运一次?这都几点了,再来一次天都亮了!”停了一下,他又说:“人推不动,打着火开出去不就得了!”

冯坡不放心的说:“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都几点了,还下着这么大的雨,谁管你!”蒲泉坚持自己的想法。

魏庆阳想了想,也只能冒险一试,接过话茬说:“泉子说的也对,我们不能再等了,这样吧,我开车,你们三个人注意周遭的情况,有人来的话马上关上手电,我也立刻熄火,估计不会被人发现。”

姬升耀没有什么好主意,只能顺着众人的意思,打开手电筒帮忙照路。

“嘭、嘭、嘭......”三马车又发出轰响,传入姬升耀耳朵里,震得心脏一阵发紧,他心想:“原来没感觉这个车子声音有多大,怎么现在听着像一台坦克车!”

不容四人多想,姬升耀赶快走到车子前面,打开手电筒,灯光透过雨幕显得很暗,勉强看到前面三、四米泥路,泥路还是油光锃亮,走一步滑半步。

魏庆阳踩了一下离合,轻轻挂上一挡,车子缓缓走出了泥窝,慢慢的开向公路。

歪歪扭扭开了五、六分钟,三马车前轮刚刚碰到马路牙子,蒲泉突然从车厢右后边窜了出来,跑到姬升耀身边,低声喊道:“关灯!关灯!有人来了!”话没说完,一把夺过手电筒,慌忙按下了开关。

魏庆阳没留意,突然感觉眼前一团漆黑,连忙踩下离合生气的问:“干啥!想翻到沟里啊!”

姬升耀赶紧凑到魏庆阳耳边,小声喊道:“老魏,快熄火,有人来了!”

这次魏庆阳可不敢怠慢,赶快熄了火,拉了一下手刹,车停原地,眼神充满了警惕,不断向四周张望。

这时,三马车右侧出现两道亮光,亮光穿透雨水懒懒散散的照在公路上,公路离他们只有十几米远,随时都可能被来车发现。四人见状,迅速跳下车,连忙躲左侧车帮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亮光越来越近,走到近前,终于看清了光源。

远处驶过来一辆北京吉普,吉普车经过三马车时并没停下,而以二十到三十迈的时速继续赶路。

待吉普车走远,最后一点灯光也被黑夜淹没的时候,魏庆阳重新开动三马车,小心翼翼的上了公路。

刚在公路上把车顺正,魏庆阳心里彻底踏实了,他踩一脚刹车说:“稳当了,你们坐后面,耀子你也上去,路上可以开大灯,不用你的手电了。”等到三人跳上车厢坐好,魏庆阳挂挡、加速往目的地驶去。

车子刚刚在马路上行驶了三公里的样子,姬升耀推了一下正在开车的魏庆阳说:“老魏前面有车!”

“我看见了。”说着话,魏庆阳熄灭大车灯,开着两个示宽灯,摘下空挡,车子在路上降速滑行。

距离前面的汽车越来越近,这才发现汽车好像并没有往前行进,而是开着车灯停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距离前车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魏庆阳只好也停下了车。

“老魏,那不是刚刚过去的吉普车吗?”姬升耀因为在武装部经常看到这种车,所以印象比较深。

“嗯!”魏庆阳看清了前车,正是刚刚从眼么前儿驶过去的吉普车。

魏庆阳这里才把车子停稳,前面的吉普车却突然启动,加速往出城的方向奔去。

“神经病!”魏庆阳咒骂了一句,跟了过去。

接近城门的时候,吉普车行驶速度降了下来,这次没有停车,车速很慢像是在寻找东西。不过,显然这里不是他们的目的地,拐弯儿出了县城,吉普车再次提高了速度。

魏庆阳在跟吉普车后面,时快时慢,顺着218国道,一前一后开了七八公里,吉普车忽然停在路中间。

魏庆阳眼尖,远远看见吉普车打开车门,从车里面往公路上丢下了一件长条形的物件儿。然后猛然加速,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雨夜里,没有了踪影。

魏庆阳等到吉普车离开视线,扭过头小声问:“那车是不是往外扔东西了。”

“好像是!”姬升耀实际看到了刚才的情形,只是不想多说。

魏庆阳不再多问,正要准备挂档,突然从车后面射来两道强光。伴随着强光到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传进了耳朵里。强光忽明忽暗,不停变换灯光,催促三马车让路。

魏庆阳连忙将车开到公路边,车子还没停稳,一辆拉煤的大红岩车就从身边疾驰而过。

大红岩车也许没看清路上横着的物件儿,驶过时并没减速,反而加快速度,直接从东西上轧了过去。

见此情景,魏庆阳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是国道,大车忒多,咱们还是赶快走吧,可是惹不起大家伙!”

说罢,魏庆阳熟练的挂挡、踩油门,三马车冲向了快车道。

经过吉普车丢东西的地方,车灯照见公路正中间横着一条麻袋,麻袋一头鼓鼓囊囊,另一头已经被刚刚驶过的大卡车压瘪,压瘪的地方留下一片深色液体。

因为着急赶路,大家伙并没在意,经过麻袋时魏庆阳只是踩了一脚刹车,三马车减减速,绕过麻袋继续往姬升耀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