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壮汉抬起头撩了一下眼皮,继续吧嗒了一口烟,语带不满的说:“小乔,亏你小子还敢来,上次你送来的那个傻子狗屁不懂!吃不知道吃、睡不知道睡,天天大呼小叫的,可把我们哥俩儿害苦了,哼!”说到这里他闷哼一声,转而骂道:“你这个小王八羔子,今天又过来做啥?”
听见黑衣壮汉这几句埋怨,姬升耀一拍脑袋,嘴里脱口而出两个字:“对了!”同时心里暗道:“我咋忘了,那天晚上送傻子过来时,明明有人喊小乔来的。 ”他琢磨了一路,现在终于想起来带路保安姓乔。
挨了骂,小乔保安并没有生气,反而嬉笑着脸皮凑到了老苏跟前,蹲下来说:“没办法,兄弟也是按照张厂长的命令行事,他让送什么人来,我就把什么人带过来交给你,这不......”他顿了一下,抬手指指身后,又道:“那个工人被蒸汽烫伤,只好抬过来再麻烦苏大哥帮个忙了。”
听到“张厂长”三个字,老苏立马露出了满脸不肖,慢慢腾腾的站起身,嘴里边嘟囔:“又是这个自以为是的东西,他管生产,谁让他插手保安部的事情了.....”边往伤者跟前走。
小乔不聋不傻,他知道老苏骂的是谁,之所以没有接茬儿,主要因为自己对张培也颇有微词。就拿这两次送病人的事情来说吧,他的意见就不小。
本来,调动保安往临时医疗站送病人,厂子里面早就定下了规矩。如果窑口有了病号,首先由班长报告给该窑口的保安队长,接着由队长报告给张培,张培下来核实后,他再把这个事情说给厂长听,最后由吴喜海点头儿,再由章强安排保安把病人送过来。可是,张培这两次都没有按照规矩来,不但自己不下来核实,就连厂长那里他也没说,即便这样也就算了,如果跟章强通个气儿,保安也不至于左右为难,然而就连这一点儿张培也做不到。每次把小乔叫来,直接就给他下了命令,搞的小乔干了活儿还不敢说,生怕章强知道后给他小鞋穿。
可是有意见归有意见,自己作为一名小小的保安,小乔也不敢造次,只好默默的领命,默默的干活儿,默默的把事情藏在肚子里,然后让整件事情烂掉、生蛆,直至化成脂肪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今天老苏的两句埋怨便正合了小乔的意,今天人多,要是只有他和老苏两人,保不齐就连小乔也得骂几句,出出胸中这口闷气。
然而,目下的情况并不允许小乔出气,不但不能出气,而且还要百般说好话,因为老苏看见病人后,连连摆手,迅速躲到了一边,好像病人身上得了瘟疫一般。
“小乔.....”老苏指着伤者说:“这个病人我们不能收,如果执意放到这里,那你现在就去找章部长批个条子,不然一切免谈。”
“为啥不收?”保安小乔还没说话,姬升耀抢先开口道:“这个病人现在很危险,你要是不收的话,病人随时都可能送了命。”
老苏瞥了一眼姬升耀,黑着脸问:“你是谁?”
“窑上的工人。”小乔替姬升耀回答了对方的问话,接着他又说:“刚才......”
“没问你.....”老苏打断小乔的话,指着姬升耀的鼻子骂道:“小兔崽子,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少废话,赶紧把人给我抬走,别逼我动手打人。”
“苏大哥.....”这时黄豆青插上了话,“这个小兄弟不会说话,你别生气.......”说到这里,他稍作停顿,话锋一转道:“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这个人伤的确实有点儿重,再不给他处理一下,恐怕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老苏听见有人插言,转脸看了看黄豆青,见对方穿着一身保安制服便知道是自己人,于是皱着眉摆手道:“我不是怪罪他,我这里只收胳膊腿儿受伤的病人,你看这个人....”他一步凑到老白身边,指着病人说:“烫的已经面目全非了,这些烫伤我跟老齐见都没见过,根本不是我们能处理的外伤,即便你们把他放到这里,也不过就是等死而已......”
“这个不用你担心......”小乔担心老苏听不清楚,边说边来到对方身旁,指着姬升耀说:“这个小兄弟是个医生,给伤者瞧病的事情由他负责,你就给他提供一个地方就成。”
“他......”老苏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姬升耀,依旧放不下心,“这小子能行?”
“行!没问题。”黄豆青和小乔异口同声的答道。
为了让老苏放心,小乔赶紧口是心非的补充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作难,一会儿我去找章部长要张条子过来。”说完,他心里暗道:“哼!你只要把人给我放进去,啥条不条的,大不了我去找张培要一张,对付过去就得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苏也不好再矫情下去,只得头前带路,快速走了几步,伸手掀开了挂在窑门上的草帘子。“老齐......”他进门就喊:“把那个六号铺腾出来,又送来个病人。”喊完,他便一旁闪身,高举着门帘把四个人让了进来。
进的门来,姬升耀首先闻到了一股酸臭味儿,这个味道不像厕所里那种恶臭,也不像自己宿舍里产生的霉味儿,仔细闻来,却好似烂肉发出的腐臭。再往里看,紧靠着窑壁搭起来两排地铺,地铺上躺着五六个病人,他们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儿,还有几个病人用被子蒙住了脑袋,看不清楚到底什么情况。两排地铺中间是个过道,宽度大约有一米左右,过道尽头有块儿空地,地上斜放着一张条桌儿,条桌的后面便是一个窑门,其他窑门都封死了,唯独这个窑门上面挂了草帘子,看情形好像是个可以出入的后门。
姬升耀正看的入神,突然从对面儿窑门后闪进一人。那人四十多岁,同样一身黑布棉服,身高体壮,胡子拉碴的好像个要饭的流浪汉。“啥病啊,这一天天的,咋还没完没了了。”那人一进门,看见老苏就开始了抱怨,边抱怨,边走到靠近后门的那个床位前,动手收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