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战前,从县城奔袭而来的军队冲入张村,村外留下孤零零的马车,周围仅剩几名文官与少数武力普通的差役。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少女掀开窗帘朝天上看,铅云如湿透的棉被压在头顶,仿佛伸手就能够到,往前看,小小山村林木掩映,细雨遮罩仿佛在画中,迷离中引人遐想。
“这个地方啊,真是可惜了。”
少女捧着手朝掌心呵气,之后看着白气随着阴雨寒风一道飘散,清澈的眼眸之中透着怜意。她朝周围看看,以刘县令为首的十来人个个紧张不安,眼睛死盯着村子,但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那么多人进去后没了踪影,张村显然包藏着陷阱,这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极有可能波及、不,是一定会影响外面的人。老实说,周围的这些差役、包括刘县令在内称得上是“老三边”,对于新候,大家既疑且怕,怕的是其到来后的一系列雷霆手段,疑的是他的强势能否维持,过不过得了今天这一关。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对三边而言,御赐亲封的侯爷是外来户,似这样摆开架势剿匪平乱,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策略。要知道,三边乱局持续超过百年,官、民、匪早已经分辨不出,以往大宇帝国不是没做过努力,都已失败告终,连帝国内部的私人势力也都不愿涉足。譬如苏氏,有充足的财力,无法之地本可有一番作为,然而苏小月知道,当初三边乱局初现,老太君就下令全线退出,顶多将触手伸到青峡时为止。
事实证明老太君眼光独到,在三边,帝国官方也好,帝国宗族势力也罢,一旦到三边便会成为“公敌”,各方山匪、周边势力,彼此争斗的同时有着广泛共识,但凡出自大宇帝国,即便只是寻宝探秘组织的队伍都会被针对,难以长存。
各方在无法占领的前提下只接受大宇名义上主权,但不容许帝国真正将其掌控,去年的战争以及今年的撤军都得到体现,三边之民有点见识的人也都心知肚明。以虎威之强势,尚且不敢直接挥师杀入三边,怕到时既无大义名分,周围虎狼觊觎,内忧外患,无法持久。
方笑云是否清楚这些?该是知道的,否则不会封衙,但他的选择着实让人担忧,不客气地讲,即便今天这场仗打赢,接下来依旧不得安宁,甚至会更麻烦。
俗话说打狗看主人,剿了山匪,山匪背后的势力便会走出来,事实上,眼前的这个局明显不是几股山匪能够做出,而剑阁也只不过是幕后之一罢了。
当然方笑云不傻,做决定时必然有自己的考虑,然而今天这场突袭不在计划之中......呵呵,因为我啊。
这个家伙没有刻意掩饰,倒也不觉得讨厌。
只不过......
心事凌乱,不知不觉面孔微烫,少女忽又想到姓方的家伙野心勃勃,别的人也有各自打算,譬如周围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差役,谁知道每个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任重道远啊,人心所以难测,皆在于此。
“仙子,仙......可知村内是何状况?”
“嗯?呃,打仗呢。”
突如其来的询问打断思绪,少女心神回到当下,偏过头来笑了笑。
“既在交战,我等却看不清状况,仙子......”
车内坐着帝国的骄傲,宛如天上的仙女,刘县令畏畏缩缩的样子有些可笑,落在其身后的两名亲信更加不堪,连抬头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看着这一幕,少女莫名懊恼,情不自禁要与某人对比。当初方笑云挟势而来,初次现身宛如杀神,但子啊封衙期间,短短数日便与原本就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很谈得来,宛如一家,反倒是苏小月,美丽、可爱、活泼、几乎所有用于赞美女性的词汇都能用在她身上,偏偏人们在其面前总也放不开姿态,极为拘束。拿刘县令来说,见面交谈不止一次,至今连起码的官仪都保持不住。
以往她丝毫不在意这些,如今却时常愤愤不平,今日中了八伤之术,心意更是波澜起伏,静不了心。
“村里有法阵,外面很难看到内里状况。”
“法阵?这里岂不是一个陷阱?”
“陷阱,当然是的,事先方笑云也知道。”
随口解释两句,少女留意到县令表情失望,便又宽慰道:“大人放心,目前看情况不算太糟。”
“呃呃,方侯勇武过人,下官不担心。”说完发觉这样的表述与自称都显得怪异而且极不合适,刘县令忙又道:“仙子既能看破,可有办法提供帮助?毕竟......”
下面的话却又不好说了,苏小月知道刘县令不了解自己的状况,并不为怪。
“大人有所不知,其实我在这里不得闲的。”
“呃?”
“应该快要出现了。”
少女视线投向一侧,山腰处传来呼啸,片刻后,只见两条身影联袂而来,竟两把锋利之极的阔刀平推,无论前方是老树还是巨石,全都一幢而碎。
对着这样的浩大声势,周围差役面如土色,几个胆大的鼓足勇气想要迎上去,被苏小月阻止。
“回来吧,你们拦不住。”
言语之间,少女飘身而出,落落白裙如同云彩上到车顶,俯视徐徐走来的面具人,和那名披发头陀。
“三大匪首,为何只来两个?”
“月灵仙子好大的口气。”
从话语中听出轻蔑意味,头陀略微有些不满,反驳之后,他把月铲竖到地上。看似随意的举动,在发出闷响后,周围差役们突然觉得内心剧烈颤抖,感受到一股如同猛吻贴面的凶煞与惊恐。
呼啦啦,众人情不自禁连连倒退,有人中途摔倒,带着蛮神污泥连滚带爬地逃开,拉车的骏马因为惧怕发出长嘶,一个个人立而起。
苏小月自然不在此列,不见她有何举动,一团柔和的气息如风微动,马儿们很快平静下来。
“大胆狂徒,竟对仙子不敬。”
刘知县紧咬牙关才能遏制住逃跑的**,奋力维持住官家风范,两名亲信依旧坚守岗位,但都两股战战。对面,两大匪首不屑于搭理他们,等待头陀立威后,面具人望着站在车顶的少女徐徐开口。
“仙子知道我们会来?”
“当然。”
“然而仙子没有离开。”披发头陀随后道。
“你真正想知道的是,云飞究竟有没有伤到我对不对?”
“......”
头陀沉默下来,苏小月接着又道:“神州万里,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帝国境内,无人敢伤我。云飞能做的事情,你们两个做不得。”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吼喝断叫,少女平平静静地讲述着理所当然的话,压力就已到了对面。
众所皆知,月灵仙子为双重天骄,秀女峰将其看成未来,老太君更是宠溺到无以复加,这样的背景即便放到普通人身上,效果不亚于免死金牌。相比之下,苏小月自身强大与否不是太重要,任谁想动她,都必须考虑能否承担得起后果。
披发头陀闷哼一声,终究无言以对,面具人在一旁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和缓。
“自三边甩脱王权起,帝国三大宗门,四大宗族,皆不涉足此地。仙子贵为天女,何苦参与到这等俗事当中?况且今日不同于往时,我等名为乱匪,实以此处为家,天下虽大,也只有这里容得下我们;然而方侯到此后,所作所为分明不给我等立身之地,我等唯有与之搏命。”
“这倒是的。”苏小月微微点头。“方笑云既要毁家,还要夺命,换成谁都只能和他拼了。”
“感谢仙子体谅我等苦衷。”面具人说道:“讲句不敬的话,我等既然到了这里,明知其险亦不得不为。”
“那你们在等什么?为何不出手?”少女在车顶好奇询问,仿佛谈的不是生杀大事,而是在做游戏。
“等我自己退走不管这里的事?那不可能。我既然在这里,明知其险亦不会离开。”
“仙子......”
“说来说去还是怕。”少女在高处一声轻笑,轻蔑的意味便让人无法忍受。
“八伤之术侵蚀心神,时间越久越麻烦。云飞是不是这样告诉你们?可是啊,事有两面,这样拖下去,也给了我更多机会化解。毕竟你们也没有亲自感受过八伤箭,不知道它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对不对?”
轰鸣声再度传来,被驱赶的兽群从四面八方冲入山村,引发系列剧变,奇妙的是,那么多野兽、还有芒克战士,竟然没有谁注意到这边,就连那几头体型庞大的巨犀,也只是喷着白气从身边经过,对这里的对峙视若无睹。
逃开的差役们目瞪口呆,刘县令表情古怪,想吆喝两句,又担心坏了仙子的“大计”。显然在他看来,月灵仙子什么都没做表明其胸有成竹,凡夫俗子安静看着就好,不要胡乱插手。
混乱的景象持续一阵,周围再度安静下来,苏小月与对面两人的视线都投向村子,无形气机在彼此中间流转。
“看,局势不像你们预料的那样。”少女的声音如清泉叮咚,神情愈发淡定。“觉得阵内的战斗没有问题,担心我在阵外动手脚才到这里,现在这样,嗯,我倒无所谓,看着吧。”
这番话倒出事实,同时挑破两人内心的担忧,截至目前,村子里的战斗和预料的情况大相径庭,正如苏小月没说出来的那样,他们两个在这里什么都不干,少了他们,对村内战斗胜负的影响却极大。
丢下苏小月不管不问?自然也不行。
又过片刻,惊堂之声突然降临,宛如一道惊雷震慑神魂。至此,任谁都明白阵内情况不妙,面具人终于决定不再忍耐,扬手沉声道:“请仙子暂退至十里外。”
“不顾一切想动手了?”
少女微笑着,美丽的脸庞上神情自信而且强大,丝毫不像是受过伤的人。
“谁来?”
“我。”
突如其来的声音来自身侧,苏小月愕然回头,视野中只看到那身红色官服,阴雨之中异常刺眼。
“大红袍!”县令大人怒喝连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