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一昼夜太短,只争万古
作者:猫腻      更新:2019-07-24 20:25      字数:4272

(前面几章的错字都改完了。大家平时如果看到错字,麻烦在本章说里提醒我一下。大家应该早就看出来了,每条本章说我都会看……)

……

……

数百朵火苗渐渐消失,就像消散在风里的火星。

那名邪修应该是位很出名的人物,在聚魂谷底隐藏多年,集魂炼器,想必所图甚大,日后回到地面,只怕会掀起很多风浪。

但他就这样死在了井九的剑下,没有掀起半点浪花,甚至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想到这点,让人不禁有些感慨。

看着岩浆河流里的画面,井九闭上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

不是感慨,对不认识的人,他向来没有这些多余的、不必要甚至有害的情绪,他只是在调息回复剑元。

杀死那名剑修看似简单,其实很难。

那名剑修境界高深,魔功了得,对地底洞穴与岩浆河流的了解也很深。

即便青山宗的破海境长老,也很难在这里轻易杀死此人。

井九是游野中境,即便真实战力不止于此,想要杀死这名邪修,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消耗了不少精神。

那些精神不是战意,是推演计算的养分。

他拣起那件法宝的时候,那名邪修还没有现身,他便做了两件事情。

他让宇宙锋悄无声息去往河流远方等着,同时裹住宇宙锋的布被他收进了左手里。

那团布在随后的战斗里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被河里的岩浆燃烧成一道火焰。

要算死一名境界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的对手,任何细节都不能出问题。

那名邪修看着布团引发的火焰,以为是他在岩浆里燃烧,难免有所松懈。

没有修行者能在岩浆里存活,除了通天境大物,或者身有异宝。

那名邪修没想到井九还活着,还能掀起如瀑般的岩浆攻击自己,更没想到一把很宽的仙阶飞剑早就已经在身后的幽暗里等着自己。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怎能不死。

准确来说,那名邪修不是井九用剑杀死的,而是被他算死的。

井九推算清楚了这场战斗所有的走向,当然那些推算不见得都会实力,因为邪修的想法与应对随时会变,不过整体框架已经确定,某些细节变化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

这才是真正的青山剑道。

太平自然极擅此道,他也不差。

从小山村开始,井九一直表现的不通世务,记性还有些不好,实则只是世务这种事情对他没有什么意义,若落在修行或是剑道上,自然大大不同。

……

……

岩浆河流缓缓流淌,没有涛声,只吸与河岸摩擦时发出的低沉声。

井九睁开眼睛,望向河面。

河面邻着空气,温度渐低,重新变回幽暗的模样。

那名邪修应该死透了。

他取出那件法宝看了两眼,神情微异。

这件法宝的本体是一个鳞片,却不知道是哪种生物的鳞片,从重量与体积来看,那种生物应该不小,但远不如苍龙那般夸张,甚至没有鬼目鲮大。

生命的层级与大小没有绝对关联,不然他在遥远海里的那位朋友,就应该是这个世界里的最强者,好吧,那个巨人确实也很难找到什么对手。

剑识落下,井九在这件法宝里感受到了极其精纯的火意,明显不凡,本主极有可能就是生活在地底岩浆里的火蛟或是别的异种妖兽。

只是可惜鳞片剥落的时候,那个本主还没有成熟,鳞片真性不存,被那名邪修苦炼多年才勉强变成法宝。

鳞片里蕴含着如此精纯的火意,应该很能御火,先前被他的右手烫出几道青烟,完全是因为那名邪修强行灌注了很多怨魂阴灵进去,反而破坏了鳞片的本质。

井九摇了摇头,心想那名邪修不擅炼器,有些可惜了如此美质的材料。

他没有太过遗憾,像这样的良材与法宝他见得太多,而且他要这件法宝是因为它足够坚硬,可以拿来做磨剑石。

既然拿来磨剑,这法宝最终肯定会变成粉末,也就不存在浪不浪费。

……

……

岩浆河流缓慢地流动,偶尔表面撕裂开来,射出如墙般的红光,照亮幽暗的洞底。

摩擦的低鸣与偶绽的火焰,对井九没有任何影响,他坐在河边,右手在法宝上不停摩擦,神情专注,随着法宝的磨损不时调整入手的角度与力度。

这件由鳞片炼成的法宝确实很硬,而且不是一味的硬,与镇魔狱里那位大妖的遗骨相似,手感很好,温润如玉,只可惜稍微有些脆。

数日后,只听得啪啪几声响,那件法宝裂成了极小的碎片。

无数只怨魂与阴灵从法宝里涌了出来,带起阵阵阴风。

按道理来说,法宝碎裂,再无事物可以控制这些怨魂阴灵,它们应该按照本能逃离,然后顺着地缝去往地面或者更深处,去寻找血食与魂食。

但这些怨魂阴灵眼睁睁看着井九磨了数日法宝,本能里生出一层更深的恐惧,根本不敢离开,就这样飘浮在他的身周。

如果有人看到这幕画面,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残害无辜生命,炼制魔器的邪修。

这便是认主了吗?

换作别的故事里的主角,或者会把这些怨魂阴灵收在身边,看看怎么处理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井九却理都不想理,直接准备离开。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三百年前,雪国兽潮再次南下,人族强者尽数去援,柳词与元骑鲸带着诸峰强者去了兰陵雪原,青山便只剩下些年轻弟子。

冥师带着部属趁着这个机会,通过青山大阵,潜至神末峰,想要夺回冥皇之玺,然后被他一剑斩之。

除了冥师,其余的冥部强者都死了。

柳词回来后,劝他把尸体处理一下,他因为懒就拒绝了。

事后,那些冥部强者残留的魂火在神末峰里飘了很多年,最后变成了怨灵。

井九还是没有理会,反正那些怨灵影响不了他,也吓不住有资格去神末峰拜见他的那些晚辈。

数百年后,他提着赵腊月再登神末峰,又遇到了那些怨灵。

这说明了一个道理,既然这件事情与你有关,那么你就别想着偷懒。

即便能偷一时懒,三百年后你还是得亲自动手。

如果他不理会这时候悬浮在身周的那些怨魂阴灵,说不得多年后还是他的事。

他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摇了摇头,握住宇宙锋一剑斩落。

那些阴灵触着这道清冷的剑意,便碎成最细微的尘粒,就此归寂。

那些怨魂却没有立刻散去。

宇宙锋从河流里带起无数红热的岩浆,组成数百个有些模糊的文字,仔细辩认似是果成寺里的某篇经文。

火光照亮幽暗的洞穴与那些怨魂的脸。

那些怨魂的脸渐渐模糊,戾气渐渐消失,最终化作清光,散于无形。

不管是阴灵还是怨魂,没有法器加持便无法发起潮水般的恐怖攻击,而且他先天不惧邪秽,自然能够轻易一剑斩之。

但事实上这一剑绝不简单,复杂到了极点,甚至已经接近完美。

除了他再没有人能斩出这一剑,就连他自己如果不是在果成寺里听了六年的佛经也做不到。

井九把法宝的碎片扔进河里,然后凌空而起。

他不准备离开,古战场里的无数妖骨在下面等他,想到这点,便是他也有些期待。

他倒转身体,伸出右手。

嗡的一声轻响。

幽暗的洞里生出一阵微风。

他消失了。

地面上出现一个浑圆的洞口。

火热的岩浆从下方的石缝里涌进洞里,重新填满,然后渐渐变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

融岩成河,说明已经深入地心。

不管是正派还是邪道,人族修行者很难在如此酷热的环境里生活。

井九没有再遇到隐匿的强者,也不知道这算运气好还是运气糟糕。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破开岩壁飞了出来。

这里是一个极其巨大的地底洞穴,洞顶与地面有数百丈高,显得非常空旷。

一条由火热岩浆形成的河流,在地面不停流动。

如果不是那些岩浆太过炽热明亮,奔涌太急,撞击河岸发出轰隆的巨响,他甚至会以为还在先前那条河边。

人不可能踏进两条一样的河里,但兜兜转转,总会遇到相似的风景。

他落在河畔,向着远方望去。

明亮而高温的火河向远方绵延了十余里远,然后在某个地方忽然分岔,变成了两条河。

不是一条河向东一条河向西,而是一条河向上一条河向下。

有些人经历这样的事情,看到这样的画面,可能会生出些感慨,井九还是没有。

就算有,也看不出来。

河里不停喷出火焰与更可怕的岩浆,照亮他面无表情的脸。

下一刻,他转身向缓坡上走去,感受到前方的气息越来越清楚,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无数年前,缓坡那边曾经是人族与冥部厮杀的古战场。

聚魂谷被中州派封印之后,古战场沉降到了地底最深处。

那好像是三万年前的事情,中州派刚开派不久,正处于第一个全盛时期,但他有些不确定。

多年过去,人族强者遗骸肯定早就已经被运走安生安葬,那些冥部强者的尸体也没有留下,想要在这里找到那些强者留下法宝与修行秘籍更是痴心妄想。不过他找的是那些妖兽的骸骨,人族修行宗派再如何贪婪,剥皮取肉夺丹,想来对那些沉重而巨大的骨头也没有兴趣。那些妖骨除了硬没有任何用处,泡茶喝对修行者也没有意义,刚好留给他来用。

井九这样想着,来到缓坡最高处,向着下方望去。

这边的洞穴更加巨大,地面是一片黑色的原野,足有数十里方圆。

河流的火光照亮洞穴,洒落原野,就像是晚霞一般。

晚霞里的原野上,散落着数百具巨大的妖骨,投射出更加巨大的黑影。

这些死去的妖兽依然保持着当年战死时的模样,还是那样巨大,那样恐怖。

这片曾经的古战场似乎没有经过数万年时光,但还是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

井九来到一具白色的大妖骸骨前。

从骸骨外形看,这个大妖有些像普通的大象,却要大十倍有余。

井九最感兴趣的是这只大妖的牙骨。

他伸出左手,却摸了一个空。

那根长约十丈的巨大牙骨就这样碎了,变成满天雪花,洒了他一身一脸。

紧接着,那座大妖的骸骨像狂风里的草屋般散架,塌落在地面,同样变成了粉末。

井九沉默了会儿,走到另外一具大妖骸骨前,伸出左手尾指。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大妖骸骨散架垮塌,变成黑色原野上醒目的白色粉末。

数万年。

一切都已腐朽。

镇魔狱里的那截妖骨在苍龙的胃里泡了很多年、被他的右手从夏天磨到初秋,才磨成粉末。

原野上的这些大妖骸骨,却是触之而溃。

数万年的时光已经来过,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已经炫耀过它的力量。

时间的伟力,果然才是天地间最锋利的那把剑。

井九站在数百具巨大的骸骨间,沉默了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心,衣袂轻飘带起一道微风。

数百具巨大的骸骨缓缓坍塌,想来再过些年,便会与黑色的原野融为一体。

井九没有回头看一眼,向晚霞起处走去,回到河畔坐下。

河里的岩浆跳跃着,迸发着,如倒挂的瀑布,如雀跃的生灵。

轰隆声不绝于耳。

河流向前而去。

逝者如斯。

当不舍昼夜。

但若有万古可期,何必不舍。

井九平静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