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剑七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古往今来有不少剑痴,很多人也把自己的名字直接改成了剑字,再加上一个数字。剑十五、剑三,要么是自己的剑招数量,要么是自己在天下剑客中的排名,并不新鲜。
但是洛剑七又不太一样。
他早已是此道上的天下第一,离手驭飞剑亦是从未有人敢想过的事情,那么这个七,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身侧有六柄飞剑,六剑齐出之时,周身笼罩在剑意中,犹如剑神降世。但他却一直叫剑七,久而久之,有了一个传闻,第七把剑是看不见的,或者说,第七把剑就是洛剑七本身。
这两种说法其实都不对。第七把剑确实存在,只不过因为太强,洛剑七早已发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使出此剑。
六柄飞剑当中,最长的也不过二尺,最短的只有九寸,都是以轻盈灵巧取胜。一直以来,洛神剑法也被人们认为是轻灵的剑招。
但如果他们见到了第七剑,则会把轻灵这两个字从脑子里彻底抹除。
那年残阳城外,洛剑七以一敌九,不过就是拔出了这把“洛神赋”罢了。
宝祐桥上,赵无安单手拖握五尺巨剑,血衣翩然而来。
巨剑在地上刮出深邃裂缝,溅起电光石火。赵无安一步接一步,一言不发地走向姜彩衣。他每踏出一步,身上气势就上升一分,漆黑的瞳紧盯着孤山岛上的姜彩衣。
姜彩衣的双目早已圆睁。即使是他的养父,与姜入海关系如此密切的那个人,也从未与她说起过洛神的第七剑。
但她并不怕。赵无安也好胡不喜也罢,当今她亦已突破二品,身怀洛神无双剑气,有何可惧?
趁着赵无安还有几步才到,姜彩衣飞身而出,率先向提着胡刀的胡不喜发难。
之前胡不喜显然已与聂星庐恶斗一场,聂星庐好歹也是二品高手,她就不信胡不喜能赢得不费吹灰之力,此刻他一定已是强弩之末。
“拿命来吧!”姜彩衣冷笑。
胡刀劈出一片绚烂光华,姜彩衣被瞬间淹没。她一愣,胡不喜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
“小姑娘还是温柔点比较讨人喜欢!”
胡不喜起手横斩,自孤山而起,半里乾坤颠倒,扑面而来的刀意令姜彩衣心生惶恐:“这是什么!”
“这招叫砍草。老 胡我当年在草原上砍草砍出来的。”胡不喜嘿嘿而笑,“再来尝尝这一招放羊!”
姜彩衣皱起眉头,心中烦乱却不知如何言说。这个男人的刀招都是些什么破名字?
胡不喜执刀踏地而来,姜彩衣怒意横生,双掌一推,身上凛然剑气刹那狂涌,竟然将一股脑往前冲的胡不喜生生止住。胡不喜尚自怔愣,姜彩衣已然挥出第二段剑气,纵然胡不喜御起胡刀抵挡,也仍旧不敌,刹那间被推远数丈,退到湖畔才堪堪停下,脚步凌乱不堪。
“这小丫头好厉害!”胡不喜惊诧。
姜彩衣冷笑道:“今日就让你给聂星庐陪葬!”
仅仅一挥长袖,姜彩衣便唤出满天剑气,西湖水倒卷凝成剑雨,居高临下射向胡不喜,犹如泼剑。胡不喜口中咒骂了一声,稳住脚步猛然踏地,身子扶摇而起,正面迎上那些水剑。
胡刀乱斩。胡不喜瞳中火光迸发。
至少三百柄剑在那一刹那刺向胡不喜,不消片刻他就会被水流刺穿肥硕的身躯。然而正是千钧一发之际,胡不喜爆发出了与他的体型完全不符的灵活性,手中胡刀刹那间连环乱斩,一环扣一环,仿佛在空中献出一场盛大刀舞。
锐利刀锋准确无误地劈断每一把刺向他身体的剑。
姜彩衣微微愕然,显然也是未曾料到胡不喜实力如此之强。她冷笑道:“胡不喜,赵无安,一个一个,都是低调的人啊。璀璨的洛神剑在你们手上,简直辱没了太多!”
胡不喜哼了一声:“老 胡我从造叶砍到两浙,什么时候手里头不是这把胡刀?说这种话,别带上我老 胡。再说,你要骂老大,我老 胡也绝不同意。”
话是这么说,但是挡下一剑之后的胡不喜也只能以刀撑地,艰难地支着身子,防范住姜彩衣。
所幸,他已经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赵无安在宝祐桥上踏了二十七步,走上孤山,手中洛神赋发出沉雄剑鸣,似乎下一刻就要挣脱开赵无安的束缚。
赵无安低头垂眉淡然道:“洛剑七当年在剑道上一往无前,若是没有林莺在旁,他本也是孤僻冷淡之人。只不过人默剑耀,他的剑技太过耀眼,以至于那个时候整座江湖都因他而动容。”
“人们敬他一声洛神,他也似乎更近乎神,而不是人。但他终究是个有家有室,有至交好友,有喜有悲的人。”赵无安看着姜彩衣,“洛神剑在我背后,只为惩恶扬善而出,我自认,不算辱没了洛神。”
“你若是执意成神,下手不留情面,滥杀无辜,恣意妄为,在我看来,才是辱没了洛神之名。”赵无安双手握剑,缓缓举过头顶,一字一句艰难道:“你确实是洛剑七的孙女,闻川瑜也一样,你们都有资格继承洛神剑。但是,如果你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不讲道义的姜彩衣,那我也只能替林大娘,肃清门户。”
姜彩衣狰狞吼道:“肃清门户?你算什么人,也配替我洛神一族肃清门户?!”
“我再重复一遍,洛剑七是人,不是神。”手中巨剑惊起一阵无名风,赵无安长发飞扬,淡淡道,“你若是执意问我是谁的话,那也不妨告诉你。我是洛剑七长女的亲传弟子,今世之洛神剑,唯一传人。”
赵无安冲向姜彩衣。
姜彩衣仰天哈哈大笑:“洛神剑唯一传人?我杀了你,而后我才是他的传人!”
姜彩衣全身剑气砰然释放,七窍留下鲜红血液,整个孤山数顷竹林,刹那间被剑气拦腰折断!
飞散叶片遮挡住赵无安视线,但是并未阻拦他的脚步。满天剑气席卷他的全身,已被鲜血染红的白衣支离破碎,赵无安顶着汹涌剑风前冲,手中巨剑洛神赋如逢故人,剑身巨颤。
二人相距十步。
姜彩衣已然满面血迹,双掌举在胸前,剑意狂乱。
赵无安猛然停步,双手向前方甩去。洛神赋如蒙敕令,砰然飞出。
洛神赋发出高亢剑鸣,犹如天神降世,猛然前扑,一寸一寸破开姜彩衣胸前厚重气墙,接近姜彩衣胸口。
赵无安喃喃道:“对不起。”
姜彩衣含恨喊道:“我杀了你!”
砰地一声,洛神赋穿透胸口,姜彩衣胸前染开大片血迹,眼神刹那涣散。
洛神赋剑身尽数没入,徒留剑柄在外,染上姜彩衣血迹,微微颤鸣。姜彩衣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全身剑气尽数溢出,散入无尽长空,身体才缓缓坐倒于地,只余长剑支撑单薄身体。
剑尖鲜血滴落。
赵无安愣愣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全身破碎血衣飘扬。
胡不喜一瘸一拐地走到赵无安身边,并未伸手拍打赵无安的肩膀,也没有向赵无安胸口捶上一拳,庆贺这难得的胜利。
他只是摘下腰间的刀鞘,把胡刀塞了进去,俯下身子,用刀鞘轻轻拍了拍赵无安脚边深红色的剑匣,笑容恬淡。
赵无安默然道:“她是洛剑七的亲生孙女。”
“那又怎么样?”胡不喜问,“她杀了人,还想杀更多的人,老大对付她,没错。”
赵无安低下头:“我曾经答应过林大娘,要好好待闻川瑜。”
“这丫头又不是闻川瑜。”胡不喜摸着屁股龇牙咧嘴,“下手也贼狠了。”
“她是闻川瑜的亲妹妹啊。”赵无安用手遮住脸,“洛家人本就已经命途多舛……”
洛剑七死后,造叶与大宋两国边境,派出无数间谍死士刺探情报,只为找到洛剑七留下的宝物。
当时躲在残阳城中,刚刚生完一对双胞胎不到半个月的林莺,拼死从心有愧疚的九人之中抢过丈夫的剑匣,带着一对孩子远走造叶。为了围杀洛剑七不顾名誉的武林魁首们终究还是心软了,并未追杀,而是放任孱弱的母女三人在戈壁深处自生自灭。
数年之后,造叶国主才听闻此事,即刻下令追杀造叶国中所有洛姓女子,夺取洛神至宝。林莺将两个女儿改为林姓,然而抚养艰难,无奈之下,将妹妹赠给了一位姓闻的吐蕃贵族,自己带着姐姐远走深山,亲授洛神剑法。
又过了三十年,两朝虽然议和,但关于洛神遗物的争夺仍未停息,西凉十万户,有六分之一都是身负重任的间谍。有不少人都不堪其责,意图逃离西凉,这其中,就包括了当年谋害洛剑七的九人后人。
而他们为了逃跑所杀掉的上司,就是奉了姜入海妻子之命,去捡回被吐蕃人丢弃的,洛剑七的孙女的姜姓男人。这个男人,一直以来也被姜彩衣视作亲生父亲。
也几乎在同一年,已经改为林姓的洛家长女,埋葬了一生流离的母亲,背着剑匣,带着妹妹托付的孩子闻川瑜,来到了赵无安面前,收他为徒,授他技艺。
这份恩情,赵无安铭记终生。
不负天下不负她,亦不愿负身后洛神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