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孝丰回到应天府衙门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他心中欢喜又得意,今天的事办的异常顺利,顺利的超乎他的想象,那份卷宗在赵全德的掩护下,真的就到了北平司主事的书案上,想着自己的机灵劲和非比寻常的运气,路孝丰忘乎所以的哼起了小曲,到了衙门口,轿子刚落地,他便摇着头钻了出来,他要赶紧去找三姨太刘氏,找刘氏快活快活。
但就在他激情满满的往府内走的时候,只见府丞马华腾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神情非常急切:“哎呀,大人,您怎么才回来呀,出大事了。”
路孝丰心里咯噔一声,他妈的,怎么又出大事了!朱棣的事刚过,这时候可别再出事了,自己这麻烦已经够多了,但马华腾的紧张情绪已经不经意间传染给了路孝丰:“什么事这么慌张?”
马华腾皱着眉解释道:“今天下午,咱们巡街的差役正好在城南撞见一桩命案,两边陌生人因为琐事起的争端,其中一方直接被当街打死,咱们巡街的差役正要拿人,不巧赶上兵马司的人也撞见了,也要拿人,两边因为谁该拿人还起了争执,但好在咱们手快,先控制住了杀人案犯,将案子抢了回来。可是不成想抓回来一个麻烦,案犯抓回来一审才知道,杀人的竟然是秦王府的二管家褚六湘,他喝醉了酒,当街和一个泼皮起了冲突,失手将那泼皮打死了。”
路孝丰脑袋嗡的一声,刚推掉燕王那烫手的案子,现在又是一个跟秦王的沾边的案子,他妈的这应天府尹真难干,想到这里不免怒火中烧,大骂道:“是哪个王八蛋巡街的,跟兵马司的人抢什么?管那么多闲事干嘛,吃饱了撑的吗!你现在去把那个巡街惹事的给我弄过来,老爷我先审审他,我要打断他的腿。”
马华腾为难的说道:“抓人回来的就是刘检校,他现在就在后院呢。”
这刘检校是路孝丰最得宠的三姨太刘氏的亲弟弟,是路孝丰的内弟,此人原不过是杀猪的屠户,自从刘氏进了路孝丰的门后,路孝丰便将他安插到衙门里做些杂活,后来又找了个理由提拔他坐了检校,原本只是想讨刘氏的欢心,哪想到今日给自己闯下这么大的祸事,路孝丰后悔怎么提拔了这个玩意,大骂道:“王八蛋,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还嫌老子麻烦不够吗?”
路孝丰不敢耽搁,赶紧往里面走,不管这褚六湘是否定罪、如何定罪,现在自己是必须见一面的。褚六湘没有被关押,更没有被绑起来,而是享受了超乎寻常的“礼遇”。当路孝丰看到褚六湘的时候,褚六湘正在吃饭,不对,是正在吃菜喝酒,吃的是野禽八珍席,喝的是杏花村的汾酒,隔着窗户,路孝丰看着惬意的褚六湘,又有些犹豫了,自己到底该不该见,万一以后这案子牵扯出什么别的来,现在自己没过堂就见犯嫌,成了别人的把柄怎么办?证据确凿的杀人犯,在自己的衙门受到这样的特殊关照,自己会不会被扣上私通秦王的帽子?
路孝丰闪到一旁,低声质问马华腾:“你们就是这么看押犯人的?”
府丞马华腾苦着脸说道:“您不在,属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就将他关押在这,等您回来再做发落。”
这他妈也算关押?路孝丰心中暗骂,杀人罪证确凿,还他妈这么干,这他妈不是摆明了是在拍秦王的马屁吗?路孝丰实在气不过,也顾不得读书人的涵养,破口大骂道:“有这么关押犯人的吗?还吃八珍席和汾酒。一帮子废物,没一个能给老子分忧的。”骂完了下令道:“你们不是审过了吗?不是说此人杀人罪证确凿吗?既然罪证确凿,那还犹豫什么,立即将人犯绑了,连同口供罪证一同解送刑部。”说罢转身就走,口中嘟囔着骂道:“一帮废物,酒囊饭袋。”
空印案震动天下,涉案的官员抓的抓、免的免,朝野人心动荡,官员们个个担惊受怕,唯恐下一个被牵连到的就是自己,每天早上,官员们出门前跟家人告别,如同永别一般,每天晚上能安安稳稳的回到家,想到的是总算又活过了一天,一家人得共同庆贺一番。一个多月过去了,风波尚未平息,人心也还未安定,可是仅仅一天之内连发两案,燕王被控勾连逆党反贼,秦王被控管教无方,秦王府家人当街殴打致平民死,两位当红藩王同时犯案,一时之间,朝野侧目,而刑部再次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在关注刑部的人中,除了在京的各藩王,还有一位,此人也是此件事情的关键人物之一,就是太子。
太子朱标在得知刑部共立了秦燕二王共三件案子之后,立刻命人找来了自己的头号幕僚王本,一见面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不是说好了先对付老二的吗,你怎么把老四也同时扯进来了?两面树敌,你有把握吗?还有,老二那个打死人的管家是怎么回事?”
王本皱着眉答道:“只有秦王私通反贼的事,是出自我的手笔。至于燕王通匪那封信,还有秦府管家的事,不是属下安排的,设局者必然另有其人。”
“难道有人暗中助我?”朱标有些疑惑了。
王本暗道,太子你单纯厚道的有些过头了吧:“我的殿下呀,那不是帮您,那是在害您啊。”
朱标眉头紧锁:“这话怎么说?害我?”
王本长长叹了口气:“您自己都说了,没必要两面树敌的。眼下风头最劲的莫过于秦燕二王了,而陛下已经显露出对您的不满,现在朝野已经风传,诸王进京,是皇上有意在诸王中另则贤者立为储君了。在这个关键时刻秦燕二王同时被整,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您在暗中下手的,包括皇上。”
“你是说有人在暗中嫁祸于我?”朱标明白了:“让陛下对我起疑?”
王本眯着眼睛:“现在看来,嫌疑最大的,莫过于晋王和周王了,当然了,也不排除秦燕二王中有一人用了苦肉计,以此来博取皇上的同情,进而获得更多圣宠。”
朱标慌了,他觉得自己的太子地位越来越不稳了:“那,那该如何是好啊?”
相比于朱标的慌张,王本则显得沉稳了许多:“诸王在京,各方的焦点都在殿下您的身上,局面会越来越复杂,臣一时也没想好该如何应对,不过在想出应对良方之前,太子请谨言慎行,切莫让人抓了把柄去。对诸王来说,他们该如何把握分寸和火候,一点也不比您的处境更容易,他们既要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尽量争宠,又不能太过招摇,以免成为众矢之的,想必他们也是如履薄冰呢。所以眼下的局面,虽然对您不利,但暂时还是可控的,是可以平衡的。更有一点,诸王之所以一直没什么大动作,是因为他们都有自知之明,都明白他们自己面对的局面一点都不轻松,他们确实同时盯着您,但也在互相算计着,他们现在想的是既要显得比您强,又要防着背后有人算计,正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也都怕挤掉了您,却被其他人渔翁得利。所以现在各王都很谨慎,暂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更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现在是个僵局,至于谁能打破僵局,就看谁更棋高一招了。”
朱标听了王本的分析,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他发觉这个王本,远比之前观察的要更加心机深沉。
由空印案引发的大动荡,让朝中一时出现了多个焦点。而朝中焦点中的焦点人物,正是刚刚上任不久的刑部尚书开济。处在舆论的风口上,任谁都会觉得压力山大,这开济也不例外。
这几天,开济除了上朝之外,其余的时候都躲在刑部衙门里,在衙门里开济其实也无心办公,整日对着面前的两封信和一份口供发呆,两封信,一封是揭发燕王勾结反贼的,一封是揭发秦王勾结逆党的,一份口供则是秦府管家褚六湘当街杀人的证供,之所以只是发呆,是开济实在不想办这三件案子,索性就将这三件案子压在自己的桌上。但三件案子压在自己这里,如同压在他心头上的三座大山,压的开济喘不过气来,更压的他无心公务。
三天过去了,就在开济整日心事重重的对着两件案子的时候,下面禀报,燕王府来人了,燕王派人给大人送来一件东西。
燕王派来的人正是姚光启,怎么会是姚光启?为什么姚光启会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各位看官莫着急,咱们还要从头说起。
一个月前,方克勤被抓,彻底打乱了姚光启追查李柔下落的计划。如果不能进入监牢见到方克勤,这唯一的线索就算断了。所以姚光启千方百计设法接近方克勤,但方克勤已是经过御审的钦命要犯,刑部看管的异常严格,慕容晴,陈平安动用了天成宗在京城的一切关系,也没有找到任何办法。
京城不像北平,没法动用燕王的人脉和影响力,姚光启开始怀念起师兄袁珙了,如果袁珙在,他或许能有些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