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了韩国公府才发现,全府上下虽然红火热闹的过节,但李善长竟然只单单邀请了他一人而已,赵全友立刻感觉苗头不对,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鸿门宴,而那赴宴的刘邦原本应该是栗恕本人,但现在自己却不得不面对这个危局了。 真是个操蛋的局面,赵全友一面骂栗恕,一面忐忑的思量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下人直接将赵全友请到了李善长的书房,他虽然看起来恭谨有礼,但还是略显拘束,李善长笑呵呵的请栗恕入席,一脸笑容的说道:“栗大人不必拘束,今日就你我二人,咱们喝酒聊天,话话家常,老夫年纪也大了,饮酒却不拼酒,怎么样!”
赵全友含蓄的一笑,低声说道:“韩国公盛情,学生不胜惶恐。”
二人分宾主落座,席间没有下人服侍,李善长亲自为栗恕斟了杯酒,笑呵呵的说道:“今日单独邀请大人前来,大人可知道所为何事?”
赵全友心想,真的栗恕一定知道,可我又他妈不是栗恕,我上哪知道去,但他心中着急,神态却显得很淡然:“学生不知,李相请明示。”
李善长心中暗骂,小崽子,居然跟老子装糊涂,老子当年玩这一套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但李善长毕竟宰相城府,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早已练的炉火纯青,只见他笑着端起酒杯,亲切的敬起酒来:“老夫敬栗大人一杯,先干为敬。”说罢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顺手为栗恕夹了口菜,一边夹还一边观察栗恕的神态,同时口中说道:“犬子不懂事,不懂栗大人您的规矩,但他已经跟老朽说了,他是真心悔过,希望栗大人放他一马。”
赵全友心想,这肯定是栗恕去招惹李祺了,想必又是为了他的那点破事,赵全友心中将栗恕的十八辈祖宗和所有亲族女性都反复问候了好几遍。心想自己就是想把那事平了,没必要替栗恕操其他的心,圆一下过去也就算了,便也笑呵呵的说道:“李相您严重了,什么放不放一马,我跟驸马那都是误会,您不必放在心上,那件事就让他过去吧。”
赵全友这番话,原也没什么问题,在不知道内情的情况下,能将话说的又含糊又圆滑,他的反应已经算很快了。但他忘了一点,他面对的毕竟的是李善长,而且在李善长的面前,自己的身份也不是赵全友,而是栗恕。
栗恕的话,在久经沧桑的李善长听来,明显是在跟自己打哈哈,李善长心里也将栗恕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但李善长何等样人,眼里向来不揉沙子,既然你接着装傻,那就只能给你点厉害瞧瞧了,只见李善长依旧是一幅笑容可掬的样子,但语气却稍稍有了些变化:“老夫颐养在家,已有多年不涉政事了,不过听说最近几日朝中出了一件大事,而且是跟栗大人有关的,各地的税收账目好像都有点含糊,实收税款和鱼鳞册黄册都对不上。”
如果是真栗恕,一定能听明白李善长话中所涉的问题,也一定知道此中的厉害,但赵全友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关节要害,他甚至觉得李善长在与自己讨论公务而已。
虽然读者老爷们对这段历史都十分熟悉了,但为了方便您的阅读,下面我们还是多少掉一掉书袋,简单回顾一下明代征税的大概规矩,当然了,我这段班门弄斧的段落,可能多少会影响您的阅读体验,我在这里深表歉意。
明代征税,随粮定区,以鱼鳞图册和黄册为收缴税目的依据。
黄册实际是跟里甲制度高度关联的,一百一十户算一里,十户一甲,分别有里长、甲首和粮长。当然了,因地制宜,在不同的地方,里甲的名称是不一样的,在城市里,就不叫里,而叫坊,城市近郊叫厢,只有在乡村才叫里。黄册是每十年一个周期,叫“排年”。也就是说,每十年重新登记新册子,但每年之中都可以更改补漏。册子编好后一式四份,除了户部保存一册之外,布政司、府、县各存一份。(空印案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地方的册子和户部册子之间、地方实收和户部预计应收之间存在差别。)册子之所以叫黄册,是因为户部存的那份不仅要晋呈给皇帝御览的,更要在祭天时也用到,所以必须用黄布封装。这种造册的制度,明代之后清代一直沿用,甚至是建国后我天朝的财政也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是一种比较完善的管理制度。
黄册和鱼鳞图册是配合着用的。为啥叫鱼鳞图册?是因为图册编好后状如鱼鳞,以形起名,叫鱼鳞图册。黄册是按户登记,每户的“旧管、新收、开除、实在之数”,在黄册中都有记录,名曰“四柱式”。而鱼鳞图册是以土田为主,不同种类的土地分类很细,比如“原、坂、坟、衍、下、湿、沃、瘠、沙、卤”根据不同土地的特点和实际情况进行分门别类。如果出现了土地买卖交易、继承等情况,还可以另附,避免出现地没了税还在这种痹症。在征税时,黄册和鱼鳞图册相互印证,确认每家每户该交的数目。
赵全友虽然也知道一些官场的规矩和关节,但对于这套财税制度,完全就是门外汉,对李善长的话,也完全是鸭子听雷。所以也只是含混的答了一句:“竟有此事?下官回去一定好好查一查。”
这样的大事竟然如此轻描淡写的答复,赵全友的话,在李善长听来,自然以为栗恕在跟自己打太极,便更进一步说道:“栗大人身为户部侍郎,对于这么大的纰漏竟然毫不知情?当今皇上对玩忽职守的官员,对为政懈怠之官员是何等的痛恨,栗大人心里有数吧。”
直到听了最后一句,赵全友这才反应过来,李善长原来是笑里藏刀,这是在威胁自己呀,都说他妈的官场险恶,这宰相更他妈险恶,这样下去,该办的事情还没等办,自己恐怕就要露馅了,但此刻李善长已经把刀架到了脖子上,自己还是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赵全友急忙起身,噗通便跪到地上,一脸的虔诚:“韩国公救我,下官年轻不晓事,之前与驸马有了些许误会,您放心,以后在下一定谨言慎行,再也不去招惹驸马了。”
李善长微笑着点了点头,栗恕虽然话说的依旧含糊,但这一跪,也好歹算是个明确的表态,语气也还算虔诚,他看着跪在面前的栗恕,怎么看都觉得此人不像在跟自己演戏,犹豫了片刻后,李善长伸手去扶栗恕:“栗大人,何必如此呢?既然误会说清了,那东西……是不是该拿出来了?”
赵全友听了又是一愣,心说原来这他妈的也是为了某样东西呀!难怪这李善长这么整自己,想必这东西一定十分重要了,不过这东西恐怕只有栗恕才知道了,回去问问栗恕。赵全友没起身,就地磕了一个头,保证道:“东西一定奉上,但东西眼下并非随身携带,大人,下官回去找找,这就回去找,找到后马上送来。”
栗恕答应的如此痛快,前后反差如此大,反倒让李善长又起疑了。栗恕走后,李善长仔细品咂着栗恕的言语和神态,他一生阅人无数,很少走眼,单就栗恕眼下的表现,李善长断定这栗恕必是个大奸大恶之人,绝不能信任此人,对,一定要再下狠手。
话说赵全友,从李善长府中出来,没有回到栗恕的府邸,而是直奔金川门外,赵全德在京中的宅子就在那里。
赵全德与赵全友二人是孪生兄弟,从长相看,几乎一模一样,见赵全友来的匆忙又神色紧张,赵全德知道出事了,但他更关心那件大事,张口就问:“东西找到了吗?”
赵全友摇了摇头:“我那师哥藏东西藏的紧,没发现。”
赵全德说道:“那东西必须尽快找到,赶紧销毁,否则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
赵全友打断了哥哥的话:“李善长那老家伙也出手了,但却是要对付栗恕,我今晚差点应付不来,这官太难当了。”
赵全德见赵全友有了退缩之意,赶紧安抚道:“官场哪有那么好混的,既然是栗恕的问题,那你问他去呀。”
赵全友苦着脸:“他要是能开口,我还过来干嘛,我那师哥硬骨头一个,不管怎么他都不肯开口,我一问他,他就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声不吭。”
赵全德嘿嘿一笑:“别的法子没有,刑讯逼供的法子我还是有一些的……”
第二天一早,赵全友一脸疲惫的来到衙门,刚到衙门口,赵全友就哈欠连连,这栗恕也真能抗,整整一晚,兄弟俩换了五六种刑具,栗恕硬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就在赵全友迈步正要上台阶之时,主事郭富呈一溜小跑来到他的身边,趴在赵全友耳边低声说道:“栗大人,太常寺的田大人来了,要小心,来者不善。”
一听这话,赵全友困意全无,小声问道:“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吗?”
郭富呈声音压的更低了:“据说是拨过去祭天的款项不对,但具体怎么回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