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雨已停了。
屋中,劣质松脂燃烧的气味弥漫开来,铜灯盏中弥漫出一团火光,在潮气中显得十分昏暗。
“该换盏灯了。”
“换瓷的吧,瓷的省油,那天看到卖夹瓷盏的,听说往盏窍里注满水,能省一半油呢。”
“省什么油?火铜的最好,防潮,又亮,要带琉璃罩的。”
“火铜太贵啦,天宫也忒小家子气,赐下那篇炼气法门,装书的火铜匣子还能收回去啊?”
桌边的二人正清算着白天的赏赐,三斤小声说着,又看向桌上那柄雷纹吞口的连鞘佩剑:“这剑也漂亮,是真漂亮,可居然是生铁打的,压根不值几个钱。”
“不算小气了。”李不琢也没跟三斤纠结“想卖了魁首赐剑去换钱才小家子气”的问题,在桌上铺开一张麻纸,“帮我磨墨,算笔账先。”
三斤弄些清水磨了墨,李不琢便提笔在纸上把获得的赏赐一一写下,开始琢磨着该如何分配。
赏赐的佩剑象征意义大过于实用,弓倒是上好的虎力栝木弓,可以使用。
文房四宝是三支兼毫笔、砣矶石砚、上等竹纸、五笏只能用来把玩的袖珍墨锭,这套文房四宝比白益所赠品相差不少,可以存为备用。
那辆一舆的马车,加上一匹黄棕马,能值二十金铢,这也是要留下自用的,是炼气士必备的仪仗之一。
想着,李不琢将这些赏赐都涂去,笔端一指:“三斤里貂皮加些棉麻,一人做一件冬衣,这五匹霜绢和织金太花哨,能卖多少?”
“估摸着六个银锞……酒呢?”
“留下,待客自己喝都行。”
“一万八千钱,加六银锞,只有两金铢出头……”三斤掰着手指嘀咕,“加之前余下的六金铢,也就八金铢,连神将大人的钱都还不起。”
“这还有。”李不琢拿出白天方兴给的请帖,抽出那片二金铢的大通钱庄金票,压在桌上,“能动用的钱算来一共也就不到十一金铢,的确不多,不过这些赏赐只是听个响,等去田土务挑了田庄,才是大头,到时攒些钱做些实业,招人开食肆、酒楼、茶馆什么的,从小本生意做起,等你机关术学好懂行了,咱们再开个木机阁。”
说这话时李不琢脑子里突然冒出奴隶、走私几个字眼,如今是太平年代,论赚钱最快、最多的行当,非这二者莫属。
瞬间,李不琢就排除了后者。
走私行当卖的是天宫禁售或限售的货物,其中机关臂、火器、盔甲等军械是谁碰谁死的玩意,稍微管束松懈点的,就是走私钢铁、燃料等货物,这方面倒可以捞些油水。
但是,以李不琢的身份,若想不落人把柄,就只能派亲信运营,不方便亲自出面去做,也暂不能考虑了。
至于奴隶买卖,大体有两种捞钱方式,一是学诸大世家那样,物色资质容貌上佳的幼童,在庄园中培养完成后再贩卖,利润惊人,不过却是长线投资。
一般赚快钱的,就是搭关系找货源,买下看上眼的奴隶再卖出去,赚笔转卖费用,虽然利润不如前者种苗收瓜的形式,也比普通行当高出许多。
但这行当隐患也在于不方便亲自出面,而且对于奴隶贩卖,李不琢内心始终十分反感。
暂从小本生意做起,虽然来钱不快,但胜在稳当、细水长流。
李不琢有梦里春秋天赋傍身,日后终归能考过学士、举子,身份每拔高一层,接触到的人脉与利益层面也会层层拔高,没必要为了一时蝇头小利犯险。
“好啊!”三斤听到木机阁三个字,眼神便一下亮起来,又看向方兴的请帖,“到时候你去不去赴宴?”
“不去了。”李不琢摇头,“我今日刚中魁首,之后几天又会有不少拜帖过来,到时候我不出面,你就帮我说我要潜心钻研修行,都推到春闱府试以后。”
李不琢交代三斤的倒不完全是推脱之语,县试考贴经、墨义、修持都是笔试,到了府试,实修、术法便也会列入考试范围,若这小半年里不能精进,错过来年春闱府试,就要再磋磨一年了。
不过,大部分邀约可以推掉,有些却是必须去的,譬如县试一过,李不琢必须先去拜谒主考官,这是感激恩师点魁首之情,再者,自李不琢入幽州以来一直扶植他的白益,也要拜访。
又叮嘱了三斤怎么接待来客,李不琢回到卧房中,点了一角檀香,盘膝坐下,脑袋放空了半晌,心里盘算起日后的打算。
“我虽考的是道家童子,但观历代大学士,越是成就高的,越不是固步自封之人。我走道家实修的路子,要坚定道心不移,也要懂得变通,涉猎诸家学说,这才能发挥我梦中读书的优势。”
“中了县试,之后去府学潜修精进,准备府试,这是一般的做法,可这样一来,就如符膺所说的,我就腾不出手经营赚钱的营生,资源供应也跟不上来,再者我在县学读书时,短短两月借阅了小道藏注疏数本,还涉猎了杂学,这些东西已被人知晓,到府学中再借阅大量书籍,落到有心人眼里,指不定会有所猜测。我没家世底蕴,太过锋芒毕露,也怕惹祸上身。”
“如今我已有童子身份,算个半个官身,还不能入仕,但若想当个吏员,却绰绰有余。内壮境以上炼气法门由鼎天宫统一管理,但诸县设有藏书局,存有百家典籍,由各县掌书吏负责保管,掌书吏……说起来这差事倒是最适合我的。”
“我若去县里当任掌书吏,借着职务之便,读再多书也没人知晓,更不会怀疑,而且掌书吏除去保管书籍,也有些职权,可以便宜行事,方便我经营田庄。”
李不琢想着,目光忽然一转,只见卧房东侧,灯光隐隐约约,兰上,乌木鞘中的惊蝉剑静静躺着。
不由的,脑子里便浮现出“河东县”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