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阆真呼吸微微一促。
身后这位形容枯槁的老人姓方名安,方安这名姓,就像大户人家被赐名的家丁,但放在这位执剑老者的身上,却是名震一方的名号,他自百年前跟随陈蜇龙,极少出手,但他三十余岁时,就有剑斩五名宗师境炼气士的战绩。
所幸,当年陈蜇龙身故的那场大战中,方安也受波及,当时就已油尽灯枯,垂垂欲死,却能强撑守卫剑冢,苟延残喘至今。
“这是……”
陈阆真脚步一顿,后颈被剑锋所指,并不转头。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何人转世,这其中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方安声音沙哑,目露杀机。若是误会,陈阆真怎会故意在泰柯面前装作通晓《易龙图》,若非早已知晓方泰柯的剑招套路,如何能轻易破解?况且陈阆真虽偶尔对“真君转世之身”有所抗拒,但言行举止,却处处维护扮演自己的这一重身份。
陈阆真道:“是误会了,你……”
方安手腕一动,锃一声,剑刃寒光闪逝,尚看不清怎么出了一剑,便见陈阆真头颅落地。方安一收剑,用老旧的衣袖擦拭剑锋,既看破陈阆真不怀好意,他便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
但此人敢入剑冢,恐怕不是孤身前来,方安刚要出声唤来方阿含与方藏鱼,忽然目光一动,看到那身首分离的尸体脖子断口处血肉一下变成了整齐断裂的木茬。
寄杖之术!
方氏老祖一扭头,只见剑冢深处的升邪剑旁已出现一个人影。他尚未有动作,身前陈阆真的“尸体”之中火光迸射!
轰!
地动山摇!
剑冢霎然崩塌,冢上的小半座山头覆压下来,方氏老祖目光一凝,在剑冢被乱石掩埋的前一霎,一步跨至升邪剑旁。
陈阆真却已经夺剑逃出剑冢,他活了二十余年,便是为了这一刻,此时剑在手中,他心跳如擂鼓一般,回头一看,方氏老祖正站在崩塌中的剑冢门口,目光如利剑一般穿刺过来!
陈阆真被剑意所迫,忍不住想停下脚步,却在心中连连告知自己,方安在当年的大战中受伤惨重,只能在布下十二盏续命灯,强行将神魂锁在躯壳之内,不能外出。眼下,剑冢崩塌,想来那十二盏续命灯不可能完好无损,方安若不即刻全力护住命灯,片刻就要神形俱灭。
剑冢中的惊天动静,自然将外面的方阿含与方藏鱼吸引过来,二人见到陈阆真夺剑而出,登时将事情猜了个大概,二人一扬手,背后剑匣之中寒光乍射,飞剑电闪而出。
但霎时间,却又有一道飞剑从远处倏忽而来,缠上方藏鱼的飞剑,又有一尊浑身金甲的符兵与一团阴森狠厉的鬼气夹攻方阿含,迫其回守!
“走。”三人自参天古木中遁出身形,护陈阆真离开,陈阆真脚步不停,正向林中掠去,身后巨石滚落声不绝于耳,与此同时,一道清晰宛若实质的清叱声刺入耳膜,他心神一震,明知此时不可耽搁,却仍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
一看,心神剧震,只觉脊背发凉,恨不得肋生双翅!只见方安仍站在剑冢石门门口一动不动,一尊琥珀色的元神却一步步走出剑冢,每走出一步,原本形容枯槁的肉身便枯萎衰败一分,元神也随之黯淡一分,方安却神色不变,一剑劈向陈阆真!
剑出,肉身如沙砌的人像一般,哗啦散为灰烬。
“老祖!”方阿含目眦欲裂。
那剑锋距陈阆真尚有百步远,先是地面毫无声息出现一道沟壑,陈阆真还未来得及反抗,就仿佛见到了自己被一剖为二的模样,竟生不出丝毫抵抗的心思。
霎那间,一道飞剑、一尊符兵、一团鬼气拥至陈阆真身旁,先是鬼气被斩灭,其中一尊具甲鬼王凄厉嘶吼一声,让陈阆真一下回过神来,霎时间,符兵与飞剑一齐崩碎!
那恐怖剑意,打碎法器后,那三个突袭方藏鱼与方阿含的高手齐齐喷血,有一人被剑意直接斩死。
好在剑意破去三道法器,威力只剩不到半成。但纵使如此,也能让陈阆真沾之立亡!他大吼一声,浑身三百六十五诸窍内三百六十五龙子身神一齐显现,却如被冰水浇灭的烈火一般,被一瞬斩灭,陈阆真大惊失色,被这一剑斩灭的身神,竟完全与他失去联系,再也无法凝聚。
一剑斩了他多年的苦修!
陈阆真如坠冰窟,再无还手之力,只来得及后退一步。
就在这一瞬,那无形剑意却乍然消失。
“唉……”
方氏老祖持剑的元神目露遗憾之色,消逝在天地间。
陈阆真一摸额头,冷汗已在浓眉上积出一层。当初谋划有九成把握成功的事,此刻竟是凭运气才胜了一着,不然身死的就会是他了。
一眼看向周围,只见和剑侍缠斗的二人即便完全落入了下风,也硬生生顶住他们无法靠近夺走陈阆真手中升邪剑,陈阆真没有犹豫,将升邪一把裹进早备好的剑匣中,用最普通的麻布缠好,便向南边掠去。
陈阆真一走,方阿含与方藏鱼将另外两个至少有宗师神游境的高手斩杀,方藏鱼看向陈阆真奔逃的方向,紧接着来到方安的骨灰边,扑通一声跪下,悲呼道:“老祖!”
………………
山村中。
剑冢观礼前出了个怪人,战无不胜,仿佛一眼就能洞悉敌人想法,他取胜后却不求别的,只求借剑一观,也让注意他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有人认出他一府解元的身份,和和气气,倒让李不琢有些不自在了,也不好意思再找人切磋了。
正寻思着剑冢开启究竟何时,沂幽山深处忽然传来消息。
“剑冢之中,升邪剑被陈阆真所夺?”
李不琢心中惊讶,他们在这切磋比斗,打生打死,原来都白忙活了一场。孰能料到被所有人都认定是真君转世的陈阆真,竟是谋夺升邪剑的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