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之下,乌秩之柱色如黑金,巫桓城中时有薄雾生起,却都被无形之风吹散。
“娘……饿……”
“宝宝别急,等爹爹回来,等爹爹回来……”
葵人一边轻拍着孩子后背,一面坐在门口朝外张望,许久,终于见到远处出现了李不琢的身影,背对着夕阳走来,终于露出笑容,但旋即又见到李不琢身上穿的,竟换成了一身黑袍。
葵人连忙把孩子放进屋里,出门迎上李不琢,拉住他快步往家中走去,自责低声道:“原来你出门是去了成衣铺子么?怪我没提醒你,咱们下民穿着若不合乎规矩,是要被降罪的,趁着没多少人看到,赶紧把衣服换了。”
见葵人神色担忧,李不琢笑了笑,解释道:“没事,我今日出门撞见了右祭子大人,祭子大人知道我受大祭师所救,夸我供奉六部神明虔诚,便选我做了灵人。刚才我被人带去洗干净了身子,又换了这身行头,听人说当灵人后,就不能离开圣柱,所以我特地回来告诉你一声。”
“啊?”葵人张大嘴巴,怔了好一会,上上下下看着李不琢的袍子,才发现袍子袖口绣有一匝青线。苍梧以青色为尊,下民穿青衣是亵渎之重罪,而灵人有资格参与祭祀圣柱,却能在衣袖上饰以一匝青线,以此与其他下六部众区别开来。
回过神来,葵人又喜又忧:“你竟然有幸见到祭子大人,太好了,你成了灵人,以后都不用发愁饿肚子了,只是……听说灵人清扫圣柱,每年都有十来人摔死,你又受了伤……”
“能死在圣柱脚下,死也值得。”李不琢顿了顿,“祭子大人给我回家的时间不多,每日发放的钱粮我会让人寄回家里,走了。”
只在家门口停留了片刻,将作为阿满的事暂且交代下来,李不琢便沿原路离开,直接朝巫桓城中央的乌秩之柱走去。
………………
“擦干每一处缝隙,不得留下丝毫灰尘!”
“当心点!真以为能有幸参与祭祀圣柱,尔等便不是下民了吗!你!竟若再让臭汗落在圣柱上就剥了你的皮!”
乌秩之柱下,一名合罗众手持长鞭,皱眉不耐地喝骂着。他眼前,绳索从数十丈高的乌秩之柱顶端垂下,缠在数十名灵人腰间。
这些灵人小心地擦拭着乌秩之柱表面,偶有风来,只敢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接触柱上浮雕,固定身子,双脚不敢有丝毫靠近,但纵使如此,也时常被柱下监视的上六部众呵斥。
“这浑然一体,竟似整木雕挖而成,这四日我借着清扫柱体,观察过每一个角落,但从外边竟找不到这柱子有丝毫拼接的缝隙……”
李不琢擦拭着柱上一尊封诰众的神像,仔细观察着柱身上的任何细节。
“我虽得到了灵人的身份,但即使到了祭祀的时候,灵人也只有在柱边跪拜的资格,而不能进入其中。而天柱之精就在这柱子中,即使灵觉尚未恢复完全我也能感应到,这天柱精华的气息生机极强,我仅仅接近了四日,五劳七伤的恢复就抵得上以前半月的功夫。”
“祭祀还有十三天就要开始,在这之前,要尽快想到潜入柱中的办法。参与祭祀的上六部众大多熟识,除非我能取得上六部众中高位者的信任,得到引荐来参与祭祀,不然若要伪装成上六部众,破绽极大。但我脸上血咒尚在,贸然接近上六部众中高位者,有被识破的风险,此举断不可行。”
“若能潜入柱中,如何解决守柱人也是个难题。”
李不琢心里思索着,片刻,众灵人清扫完毕,纷纷回到地面。
李不琢解开腰间绳索,与众灵人一道走向南面的一片木屋。灵人做的虽是苦役,住处却十分清洁干燥,每人有单独的卧房。
这时,柱门前,两排灰石云柱拱卫的青石路上,一个匆匆走过的龙池众吸引了李不琢的目光。李不琢乍见此人,只觉又眼熟又陌生,似乎在哪见过,又回忆不起来任何印象。
“世上长相相似之人多不胜数,但此人给我的感觉却不同……”李不琢心中一动,用不易剑道推演过往所见之人,远处那龙池众的样貌,竟对应上了一张少年的脸。
李不琢回想起一同乘飞梭接近天柱裂缝,被吴非护送进入苍梧界的那个少年。这龙池众与那少年,五官竟十分相似,特别双眼就像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般,只是面部骨骼分布却不太一样,身材也比那少年高大许多。
“是他?原来他当时用了缩骨的法子装成少年,竟然毫发无损出现在这里,看来当时那场风中,他没有受伤。”
李不琢神情一动,巫桓城是七十二城邑之中,最接近天柱裂缝的苍梧界的城邑之一,既然是为天柱之精而来,这少年出现在巫桓城,并不算太过巧合。
“他既然作龙池众打扮,还出现在乌秩之柱边,看来已得了上六部众的身份,不知他是否已有了窃取天柱之精的办法。”
李不琢心中思量着,这时,那龙池众若有所觉,朝这边一侧头。
李不琢和他目光一对,心中一动,想到下六部众直视上六部众,是无礼之举,便作惶恐状,低下头去。
那龙池众冷冷瞥了李不琢一眼,脚步不停,径直离开。
“所幸我没用内炁消去受伤破相的疤痕,看来他没认出我……恐怕吴非前辈,也想不到我能在瘴气里活下来。”
李不琢心中自语,记住那龙池众走远的方向,便回到房中,将那身旃提的衣物拿出,注入内炁。片刻,龙绡便变幻成地空众的衣着,李不琢把衣服一披,便打开后窗,潜伏出去。
乌秩之柱虽防范森严,灵人居住之处却离乌秩之柱有半里地,只在前门有首环众看守。李不琢轻易离开住处,便大摇大摆从巷中走出,沿着那龙池众离开的方向,片刻后,又远远看见了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