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姨母孟氏可能会因娄文柯金屋藏娇的事而气恼伤身,陆嘉月心中便闷闷地透不过气,独自裹了锦被蜷在暖炕上发呆。m.
辛竹端了一盏燕窝炖牛乳来,搁在小炕桌上,温声劝解道:“小姐,我瞧你午饭都没怎么吃,这会儿想也是饿了,趁热喝一盏燕窝吧,朱大娘亲自送来的,说是炖了半天呢。”
陆嘉月摇了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声音轻飘飘地道:“辛竹,你说我究竟做得对,还是不对?”
辛竹想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也不晓得小姐做得对不对,只是我想着私纳青楼女子为妾,对于娄少爷来说,原是一桩罪名,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若说得大了,将来也许还会影响娄少爷的前程。而且小姐既知道了娄少爷的为人,却装作不知,由得英表小姐嫁了过去,将来英表小姐若是过得不好,那小姐岂不是要悔不当初?”
陆嘉月听着,细细思量下,觉得辛竹的话也不无道理,心中稍感安慰,“你说得也对,我既晓得了那娄文柯是什么样的人,自是不能眼睁睁瞧着姐姐嫁给他的罢了,左右是长痛不如短痛,今后我也只能多多地烧香祈福,愿姐姐能嫁得良人。”
“小姐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其实小姐本是一番好意,只不过是不忍心见到夫人为这事生气难过罢了。”
辛竹说着,将燕窝牛乳羹端了起来,捧到陆嘉月手边,“小姐快喝了,好好歇一觉,睡着了自然就不想那些烦心事了。”
陆嘉月哪有什么胃口,略喝了两口便搁了,又安静地想了一回心事,渐渐地也觉得有些困倦,便倚着个引枕就在暖炕上睡了。
晚间曲宏与曲松回府来,未待用过晚饭,孟氏便将娄文柯的事告诉了他二人。
曲家的家风,是不大允许家中男子纳妾的,至多在婚前收一两个通房丫鬟,且不许通房丫鬟生育。直待正妻入门后,除非正妻久未诞下嫡子,家中男子方可纳妾,以传承子嗣。
可是这样的家风,在京都城中的官宦世家之间,实属罕见。
但凡略有些家底的人家,哪一个不纳几房妾室,若是王公候府,重臣权贵的家里,更是妻妾成群了。
然而谁又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和一个青楼女子共侍一夫呢?
更何况当初定亲之时,娄家主动放出话来,婚后三年之内,娄文柯绝不会纳妾。
如今不仅纳了妾,还纳的是个青楼女子。
这却怎么说?
孟氏抹着眼泪儿,强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不停地怨责着娄文柯。
曲宏却只是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倒是曲松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原本悄悄纳个妾,也不是什么大罪过,可是他偏纳个青楼女子,这却也罢了如今妹妹还没过门,我只是担心那女子多半会在妹妹过门之前生下孩子。”
这一番话算是说进了孟氏的心缝儿里去了。
男子纳妾,本是寻常事,即便纳个青楼女子,只悄悄地掩着不张扬便是了。可是一旦妾室在正妻之前生下孩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官宦人家最重嫡庶,正妻为丈夫最先诞下子嗣,如此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岂不两全其美?哪一个正妻会愿意将长子的名份白白让一个庶子给占去?
孟氏急得无法,见曲宏只是一声也不吭,心里愈发气恼,“老爷,你倒是说个主意呀咱们可就英儿这么一个女儿,你忍心见她将来受委屈吗?”
曲宏重重一叹,眉头松开,声如磐石一般地吐出两个字。
“退亲。”
曲松点点头,“我也觉得退亲是最好的选择。”
父子俩如此契合,倒让孟氏吃了一惊。
退亲,说来何其简单。
曲娄两家世交,两三辈人的情谊,可能会因这一纸退亲书给彻底毁灭。
就算不顾两家交好,就此断绝往来,那么又该以什么理由向娄家提出退亲呢?
难道真要伤了娄家的脸面,将娄文柯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翌日清晨,陆嘉月早早地去给孟氏问安,却意外地发现孟氏的神色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那般烦扰不堪。
正房内外一切如常。
除了张嬷嬷要出门,说是要往保定府去两天。
陆嘉月知道张嬷嬷去保定府,必然是受了姨母孟氏的安排。
她很好奇想要知道孟氏对于娄文柯的事情究竟有何打算,但是她却又不能去直接问孟氏,只能一个人苦苦思索揣测。
直到两天后,张嬷嬷回来了,且还带回来了一张解签纸。
孟氏看过解签纸后,便开始郁郁忧愁起来。然后,她带着那张解签纸去了曲老夫人的上房。
再然后,曲府上下人等便都知道了。
大夫人孟氏听闻保定府的普光寺里去了一位云游神僧,通天文,晓地理,替人占卜解签最是灵验。于是便遣了心腹张嬷嬷慕名前去,以诚心打动神僧,替大小姐曲英和娄家少爷参合生辰八字,相配姻缘。
可是神僧合过二人生辰八字之后,摇头叹息,言八字不合,若强作夫妻,恐二人日后皆有性命之忧。
这一番话传入陆嘉月耳中,她立刻明白过来。
孟氏要向娄家提出退亲。
所谓保定府普光寺的云游神僧,根本不过是孟氏虚晃一招的借口罢了。
然而这个借口里,却也有几处漏洞。
一来,保定府距京都并不近,孟氏是如何恰在此时得知保定府普光寺里去了一位云游神僧的?二来,曲英与娄文柯当初定亲之时,早已合过生辰八字,自然是宜堪婚配,两家才定下这门婚事,如今好端端的,为何又要再去合一次生辰八字?
不过以生辰八字不合作为借口来向娄家提出退亲,也是眼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曲家没有人对这个借口提出过质疑,因为孟氏在曲老夫人面前哭得实在伤心,一副十分不情愿退亲的模样。
还是曲老夫人劝了孟氏,言凡事不可勉强,更不可轻易拿儿女的性命去冒险。然后又亲自出面,请了娄夫人过府,好言好语地将退亲的事说了。
娄夫人自然不愿退亲,以她的考虑,如今曲宏辖制着户部,又得圣上信任,极有可能上任户部尚书一职。自己的儿子若是做了户部尚书的女婿,将来入仕为官,正有个坚实的倚靠。
无奈曲老夫人话虽说得和软,态度却十分坚决,再加之娄夫人对于曲家转述的“神僧所言”也信了一二分,因此她也不能全然不顾及自己儿子的性命而强行娶曲英过门。
故而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当下两家便签了退亲书,彼此收回定亲时互送的信物。
曲英的婚事,到此便也算是彻底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