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里人来人往,小内监的身影亦是时隐时现。
陆嘉月缀在小内监后头,一路出了重华宫的宫门,又跟着小内监往西行,走完长街,又再转南,仍是长街。
小内监脚下不停,不缓不急,与陆嘉月相隔总有一百来步的距离,却始终在她的视线之内。
看来这小内监也是个人精,否则晋王也不会将这隐秘的差事交给他办。
离重华宫越来越远,陆嘉月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担忧。
自己就这么悄悄地出来了,一会儿若是曲颐和丁钰要寻她,却又寻不着,会不会着急?
身边又不时走过些宫娥内监,偶尔会看她一眼...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她私见晋王,会不会以为她和晋王有苟且之事?
可是小内监还在往前走着,她也不敢停下。
这会儿若是停下,再回头,也已经不记得回去重华宫的路了。
宫院深深,独自行走其间,去一个尚且未知的地方私见晋王...
陆嘉月摇头苦笑。
自己的胆子可真大啊...
可是相比于见到晋王之后自己要说出的那个决定,这一路行来的孤勇,又算得什么呢?
渐渐的,人迹罕至,再不见宫娥内监。
偶有巡更的羽林军兵士,列队经过,却是目中空无一物似的,对她视而不见。
不知走过了几条长街,过了几重宫门,小内监终于停了下来,站在一处宫墙角落等她。
她疾步上前,还未在小内监面前站稳,小内监便低声对她笑道:“晋王殿下此时就在那阁楼之上等待姑娘,姑娘放心进去罢。”
陆嘉月便向角落那头望了望。
果然是一处偏僻的宫苑,内中有一座二层小楼。
“多谢...”陆嘉月对着那小内监行了个礼。
小内监嘻嘻一笑,“姑娘不必客气,姑娘是有福之人,来日若是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咱家今日的这一点子助力。”
陆嘉月蓦的脸上一红。
看来这小内监也是将她当作暗中与晋王相好的女子了。
不觉蹙了蹙眉头,陆嘉月却并未作无用的解释,迈步向那宫苑里的小楼走去。
陆嘉月来至小楼下,才发现只有一道阶梯可上至二层,而二层的阁楼之上又四面窗扇紧闭,确是个清静隐秘的地方。
阶梯入口,还有一人把守,可保证她与晋王在阁楼上见面时,不会有人贸然闯入,更不可能会被人偷听。
...晋王的心思竟这般缜密。
陆嘉月心里微感惊异,又看向那把守阶梯入口的男子。
中等身量,体形清瘦,容貌亦是平常,只是往那儿一站,不知怎的,莫名就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
尤其是一双眼睛,眼神太过锐利,像鹰,闪着寒光。
他忽然转动眼珠,看了陆嘉月一眼。
陆嘉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阁楼上忽然有一声细微的响动。
是晋王将窗扇开了一缝,向下观望。
陆嘉月一抬头,二人四目相对。
晋王微微一笑,轻声道:“陆姑娘不必害怕,他是我心腹之人。”
陆嘉月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想勉强自己笑一笑,却发现根本挤不出一个笑容。
晋王又道:“本王已久候多时,请陆姑娘入阁楼内一叙。”
陆嘉月紧紧攥着手中的绢帕,提起裙裾,缓缓步上阶梯。
阁楼的门虚掩着,陆嘉月推门而入,阁楼内光线昏沉,她眼前一暗,就猛地被人一把抱入怀中。
不及多想,陆嘉月本能地挣扎起来。
却被抱得更紧。
“陆姑娘,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既有意于本王,又何必再故作矜持?”
是晋王!
陆嘉月瞬间头脸滚烫,在晋王怀中拼尽全力挣扎,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紧接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不是...我不是...”
晋王却笑了。
“初见你时,本王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果然你很合本王心意。”
年轻男子的清郁气息,一下一下的,紧紧贴上陆嘉月的脸颊和耳边的肌肤,让她的身体里突然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受。
这种感受让她觉得自己立刻就会崩溃。
她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
哭声撕心裂肺,晋王不由皱眉,看着怀里这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女子,眼神里渐渐起了疑惑。
他是皇子,身份尊贵,又自知品貌风流,往日明里暗里向他示好的女子,可谓多不胜数。
偶有一二个他看得入眼的,也会男欢女爱,暗中做下那等风流之事。
但是他从未想过要纳娶那些女子之中的任何一个...
因为那些主动向他投怀送抱的女子,不过都是仰慕他的身份,或是爱慕他的品貌,她们又何曾知道他真正的**和抱负?
而此时怀中的这个小女子,他心里清楚,她与她们,是不一样的。
因为她看出了他的野心。
他不甘心只做一个皇子,不甘心做一个在新皇登基之后,便要离京去往封地的王爷,然后,再变成一个籍籍无名的宗室!
他要成为储君,成为江山之主的野心!
她不仅看穿了他谦谦君子表面之下的真相,还暗中传递消息与他,助他压制魏王...若不是对他有意,何必如此?
可若是她当真对他有意,二人相对独处,她不该这般抗拒才是...
陆嘉月几乎哭得气绝。
晋王心中起了几分怜惜之意,松开了紧拥着陆嘉月的双臂。
陆嘉月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身子一软,就向后跌去。
幸而晋王眼疾手快,又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同时入怀的,还有一缕清香,幽幽淡淡,令人闻之欲醉。
晋王虽算不得花丛老手,却也数度经过男女之事,乍闻得此香气,便知是闺阁少女才会有的体香。
且并非每一闺阁少女都会身带体香,天然身有此香者,必是女子之中难得的尤物。
再看怀中小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晋王不禁有些情动,眼神渐显迷离。
陆嘉月却忽然抬手,向他脸颊上扇了一掌。
晋王一怔,还未回过神来,陆嘉月已经从他怀中挣扎了出去,奔至门前,一把将门拉开。
守在阶梯入口的男子,抬头望了过来。
那鹰一样闪着寒光的眼神,竟生生地止住了陆嘉月的眼泪,和她想要狂奔而逃的冲动。
“原来陆姑娘并不想与本王亲近,竟是本王唐突佳人了,”晋王捂着被陆嘉月扇过的脸颊,目光冷然地看着她,“陆姑娘,你既已来了,想必也有许多话要说与本王,若是就这么走了,可别后悔。”
陆嘉月满眼是泪,阁楼内又光线昏沉,她看不清晋王脸上是何神情。
她呆呆地站住了。
后悔...?
没错,是该后悔。
后悔自己为何会如此天真轻率地相信旁人口中的话!
晋王根本就不是一个谦谦君子!
不过也好,他若真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谦谦君子,那自己所做的那个决定,也只得付诸东流。
原本她想见到的,就是一个对皇位江山有雄心壮志的皇子,而不是一个只知风流潇洒,吟风弄月的多情君子。
陆嘉月关上了门,拭去了眼中的泪水,抬头看着晋王,眼神中尽是坚毅。
她咬牙切齿地从口中迸出了一句话。
“我来,不是任你戏弄侮辱,而是要助你成为东宫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