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春山看在眼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千阳,别闹。”
闭了闭眼,他再开口时,声音都温柔了几分:“我是真的看错了。”
孟千阳嘴角的笑淡了下来,只是还不死心,一直追问:“为什么会看错?是哪个特征让你看错?”
“我不能告诉你,免得你去贴寻人告示,”他平静地回答,“而且,我曾经告诉过你,不要找的。”
“可是不找,怎么就能确定找不到?”孟千阳嘟囔,还在纠结前一个问题,“是不是特征就是——特别美?”
莫春山眯了眯眼,眸色忽如墨一般。
特征吗?其实哪里都不像的。
年龄、籍贯、口音、身份、性格,没有一个地方能对上,何莞尔对他而言,就是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
只有耳朵上的黑痣和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恰好和记忆里的人对得上。也就是那两个特征,让他不自觉地叫出那两个字。
当然不可能是她,他早就明白的——在庆州长大的温室花朵,虽然算不得好运,却绝不可能是大漠深处那株已经枯萎的杂草。
十几年过去,他还能在梦里,看到那把刀深深地刺进她的胸膛,深红的血从心口流出来;看到源源不断的鲜血,融化了她身下的冰雪,和荒原融为一体;看到她沉入水底,生命随着流水消逝。
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等一切平静如初的时候,河面上薄薄的冰层上,竟然有一圈诡异的粉红。
莫春山眼眸平静如潭水,声音有些微的嘶哑:“千阳,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不用白费心思。”
孟千阳舔了舔唇,有些艰难地开口:“万一,我是说万一呢?你不去找她,她又怎么找得到你?”
莫春山若有所思,忽然端起茶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似乎好久没有喝完一杯酒的**了,今天难免想起往事,竟然破了例。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要求自己,头脑时刻都要保持清醒,再喜欢的东西也不能沉迷。
正如他之前教导孟千阳的,口腹之欲这种最低等的**,是最需要控制的。
只有无欲无念,他才能做到判断不出错,才能冷静地从杳渺如烟的信息里,抽取出最准确和最需要的,从而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否则,他凭什么在一年以内让两亿成了二十亿?又凭什么用几个字,就让一帮子老狐狸愿意借给他几十亿?
所以相比于酒,茶才是能让他更清醒的东西。
孟千阳眨巴着眼睛,好半天,他感叹:“看在我一片真心为老板的份上,今天晚上的航班能不能取消了?”
看出他心情不好,孟千阳聪明地结束上一个话题。
有他插科打诨,莫春山啼笑皆非,刚才淡淡的愁绪消失无踪:“不可能,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真得去?”孟千阳自然知道是什么事的,苦着一张脸,满眼的不愿意。
莫春山点头,孟千阳还不死心地继续问:“还是今晚的飞机,明早就回来?”
看到莫春山再一次点头,他还想再挣扎一次。
“那老滑头才下了你的脸,让我吃了三次闭门羹,我还要去热脸贴冷屁股?”
莫春山依旧笃定地点着头,简明扼要的两个字:“必须。”
孟千阳垂头丧气,嘴里嘟囔:“真是便宜那老滑头了,家里坐着不动就有大把钱送上门,我这么辛苦当牛做马,还要被老板打击报复。”
莫春山淡淡一笑:“千阳,你知道不知道,让一个人觉得你最无害的方法,不是给他提供好处或者帮助,而是有求于他。他觉得你弱小,才会对你没有防范。”
孟千阳愣了愣,马上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想坑人啊!”
“什么坑人?我最多挖好陷阱等人跳而已。”莫春山一时兴起,多说了两句。
孟千阳忙点头称是,不过还是越想越不甘心。
他哀嚎一声说:“看在我为了你挖坑丢的脸,昨天那一百五十八万,能不扣吗?”
他说的是他去机场的路上忍不住话,被莫春山一个字一个字地数,最后要扣他一百五十八万的事情。
还是打了个五折的价钱。
莫春山好容易忍住笑:“肯定要扣的。”
孟千阳满脸的失望,接着听到他下一句:“不扣你的钱,我哪里来一百六十万给你的嘉姐买表。”
一边说,一边顺手抓起沙发上的一本杂志丢过去,砸红了孟千阳的鼻头。”
孟千阳捂着鼻子刚要跳脚,听到这后半句也顾不得疼了:“真的?”
“那块表叫什么来着……”莫春山皱起眉头。
“情人桥!”
莫春山还没说完,孟千阳就风风火火站起来:“我马上去定!”
他兴奋之下步履匆匆,关门时候没留手,巨大的声响回荡在客厅里。
莫春山皱起眉头等着这波声音过去,一低头,看到被孟千阳匆忙之中扔在沙发上的布偶猫。
猫咪委屈地叫了声,抖了抖毛,跳下沙发,又轻巧地跳上茶几,没有一点声音。
它瞪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和莫春山对视着,喵喵直叫,声音又细又软。
“饿了吗?”莫春山伏下身子,挠了挠小猫的头顶。
“喵~~”
“好,想吃小鱼干,还是吃猫粮呢?”
他声音异常地温柔,又看了眼几米以外的黑猫。
黑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只是在听到小鱼干三个字的时候,也附和着叫了声。
他从茶几上抱起了布偶猫,视线自然而然地掠过刚才被猫踩住的几张纸,忽然间眉头一皱。
莫春山放下猫,拿起那张纸,念道:“因车祸导致颅内损伤,语言功能退化,休学一年。”
他脑子里有什么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不过马上看了眼日期。
十四岁,年龄不对。
他摇了摇头,刚刚感叹自己也被孟千阳的神经兮兮感染到,扔下手里的纸,抱起猫朝厨房的方向去。
都走出了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
手里的布偶猫落地,有些不解地望着主人。
车祸发生在何莞尔的十四岁,而她现在二十九——也就是说,车祸发生的时间,是十五年前?
他眸子倏然间收紧。
如果是十五年前,时间还恰好对上。如果是失语症的症状,那和当时小草的状况,又恰好对上。
越想越心惊,莫春山拿起手机,迅速拨通一个号码。
几秒后电话接通,孟千阳告诉他,他刚下了电梯马上去机场。
“回来,今晚不用你去阜南了,”莫春山的声音有难以抑制的颤抖,“有些事,你马上帮我查。”
孟千阳还云里雾里的:“出了什么事?”
莫春山闭上眼,十五年前的一幕幕浮上心头。
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你帮我查一查,何莞尔十五年前发生的车祸详细情况。”
“诶?”电话那头,孟千阳显然非常错愕。
莫春山来不及和他解释,只说:“另外,再帮我查一查,何莞尔的左胸上有没有一道疤痕。”
挂断了电话好一阵,莫春山还拿着手机立在原地。
布偶猫急着吃东西,蹭着他的裤腿,仰着头,一直娇嗲地喵喵叫。
莫春山低头垂眸,正好对上小猫碧蓝的眼睛。
“小草……”
他低声呢喃,也不知道是在叫猫,还是在呼喊,他心底渐渐清晰的那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