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出口 天宝 2km。
前方的路牌显示,离天宝的出口还有两公里。
如果从这个出口出去,再赶回甘夏,应该用不了三小时。
莫春山脑子里,不知道为何冒出这样的念头。
他一阵心烦,指尖点开音乐播放键,音响里流淌出的大提琴声,悠扬悦耳。
心情渐渐平静,却不知道为何,忽然回想起某人听着圣母颂,乜斜着要睡着的蠢样子。
下一出口 天宝 1km。
又是一个路牌掠过。
莫春山手指蓦然收紧,将微微向右倾斜的方向盘拉了回来。
下一秒,脑海里却跳出刚刚看过的诗句——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莫春山紧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你很闲吗?”
他引以为豪的过目不忘,可不是为了记住这样一句无聊的话。
他要回去开的会,可比一个莽撞野蛮的女人重要多了。
她很强悍,可以照顾好自己,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不,不是担心,他不该用这个词来形容目前的心情。
下一出口 天宝 500m……
莫春山一面责骂自己,视线却不由自主被下一块路牌吸引。
最右的车道上,是一串正在减速准备下高速的大货车,如果他再不变道,就得跟着它们慢吞吞龟爬下高速了……
莫春山惊觉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捏了捏方向盘,向左打了半圈,上了超车道。
赶快开过去,远离那个出口,就不会乱想了。
这样便好。
然而车上了超车道,时速提到130,他视线还在不由自主地偏。
于是看到了下一个路牌。
下一出口 天宝 200m。
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莫春山长叹一口气,终于放弃了挣扎。
他转动方向盘,横跨了两个车道,途中,踩了两次刹车,然后骤然提速,以仅仅一个车位的距离,超越了快接近出口的大货车。
身后响起紧急的刹车声音,气急败坏的大货车司机从车窗里比出中指,大吼:“豪车了不起啊!”
莫春山浑然不觉,提档加速,从天宝出口驶出了高速。
————
白塔、金顶、盛开的酥油花。
何莞尔从不信佛的,从来都是把这些富丽壮观的寺庙当成景点游览。不过,诵经的声音总能让她感觉到平静。
只是,这一次她站在诵经堂前,看着沉重幽暗的经堂大门,看着来来往往做晚课的喇嘛,思绪翻涌,不胜其苦。
沉闷的长号角声后,唱诗般的诵经声响起。
何莞尔听着内殿传出来的诵经声,内心却没有一点平静下来的迹象。
心中有菩提,足下生莲花。
有信仰的人,真好。
可惜她没有。
所以该怎样赎罪?
她捏了捏手心,察觉到指尖的钝痛,这才清醒了一点。
一下午的时间,她围着转经筒,跟在一位老阿妈身后,足足走了三圈。
加起来,二十一里地,十多公里。
那些经筒的把手,已被磨的没了颜色,转经筒转动的嘎吱声,延绵不绝地响在耳侧,可以盖住一直回荡在耳边的小果的哭诉。
“不是我,是苏荷。她被李泽坤强奸,扔下山崖,重伤,现在还没醒……”
不知道走了多少小时的路,总之何莞尔已经感觉不到累,而她摸过五千多次转经筒的手指,也早已破皮。
可她心里的负疚,却越来越重。
七天前弃她而去的一行人,离开莫斯卡后并没有回平原,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苏荷心心念念的牛背山。
那是海内外著名的观景平台,三千五百米的海拔,能看到二十几座雪山,还有壮观的云海和银河。
何莞尔曾经为了捕捉星轨,在那上面呆过三天,对哪里的景色惊为天人。
她见到了流动的云海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见到了漫天耀眼的繁星,还有那条璀璨的银河,甚至比她在玖须海所见还要惊艳得多。
只是那里环境恶劣,尤其在冬天,经常大雪封山上不去。
苏荷他们运气不错,运气好在当晚就牛背山看到了星空雪夜,只是没想到下半夜出事了。
苏荷终于如愿以偿住上了心心念念的单间,结果当晚,被李泽坤强奸。
李泽坤在一路上,一边打探着苏荷的家境,一边领教着苏荷的颐指气使。
不仅搞清楚了苏荷家所谓的“背景”,也渐渐明白她把自己当成备胎的心思。
一时气愤加上精虫上头,恰巧那一晚上苏荷一个人住,山顶上也没什么人。
封闭的环境总会激发人类最原始的兽性,在他伙同郑治想要强奸何莞尔的那一晚后,有些念头就一直蠢蠢欲动,最终导致苏荷遭殃。
他强奸过后,甚至想伪造成苏荷失足跌下悬崖的假象。更出人意料的是,何莞尔以为尚存善念的郑治,竟然是帮凶。
恶之花一旦开放,总会结出果子。
小果在何莞尔的提醒下,灵敏地察觉到了什么,提高了警惕性,随时都是有人陪伴的状态。
何莞尔不想承认,但她确确实实,也是其中帮凶之一。
如果她当时选择报警,而不是冷眼旁观,也许不是这个结局。
甚至,她在察觉到小果其实处境也危险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了独善其身。
于是这世界上多了苏荷这样一个“强奸”的受害者。
这个恶劣的罪名,何莞尔和其他女性一样,对这两个字有着来自于本能的厌恶,而她更深深知道,除了厌恶之外,她还本能地惧怕。
何莞尔呆立在原地,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她听不懂的语言。
低头,看到刚刚那位她一直跟着转经的阿妈。
阿妈佝偻着身体,仰着头,朝比自己高了快二十公分的何莞尔,慈善地笑着。
何莞尔呆呆看着她,只觉得她眼角一条条纵深的皱纹里,不知道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也许,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只是被高原的苦寒磨成如今的模样。
衣衫早已破损不堪,心却是纯净的,信仰这种看不见、摸不着、虚无却又坚固的东西,深深地扎根在她的脑海里。
有了支柱,便不会垮下。
只可惜,她何莞尔没有,否则不会像现在这样,迷失在夕阳的一片诵经声里。
老阿妈说了一阵,又伸出满是沟壑的手,在她掌心捏了一下,又念叨了些什么。
何莞尔听不懂,是经过身边的一位小喇嘛用不那么熟练的汉语,羞涩地和她解释:“她说,你的手很漂亮,心地善良,有福报的。”
何莞尔像被针刺到一般,忙低下头,匆匆从阿妈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惊慌失措地逃走。